祁智忍生前照

祁智忍，男，l949年2月1日生，上海市人，祖籍浙江绍兴。原上海南市区机械中等技术学校l969届毕业生。1969年10月29日“上山下乡”到黑龙江省大兴安岭松岭区平岚农场(原平岚“五七”干校)。8个月后，l970年7月9日中午，因抢救在多布库尔河落水的同场知音而不圭牺牲．年仅21岁。

一  1970年7月9日。 

这天是祁智忍休息。上午，他去探望了在松岭区武装部集训而患病的同窗好友王伟民，顺便到农牧点看望了几位同乡。中午时分，他偕同王伟民、冯志凯和袁忠明，来到绿水(平岚农场农牧队所在地)多布库尔河上的公路桥边聊天玩耍。

他们都是l969年l0月29日，同一列车同日到达平岚农场“上山下乡”的上海知青。

时值盛夏，没有风，林区异常闷热。   冯志凯和袁忠明从桥边走下岸，脱了衣服，下河洗澡。

冯志凯先下。他刚游出20米左右，意外发生了。

袁忠明一脚踏空，滑入桥墩靠岸的“锅底坑”，一下就沉入水底，随即被漩涡卷入急流，往下游冲去。不谙水性的袁忠明时沉时浮，连呼“救命”。

冯志凯听到呼救声，见袁忠明有危险，立即返身相救。他奋力把袁往桥墩方向推，推了几米后，可能是逆水推进，相当费力，可能是体力不济，他放弃了救人，只身游向河中心一浅滩。袁忠明仍在河中浮沉挣扎。

这一切，都被在桥边和王伟民聊天的祁智忍一一看在眼里。他疾步跑下桥岸，衣裤未脱，从桥墩边纵身一跃，游向挣扎中的袁忠明。

当祁智忍竭尽全力把袁忠明托出水面，逆水推进20米许，极力把他推向桥墩岸边，王伟民顺势拉他上岸的刹那，祁智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勿来讪了。”他想上岸，但始终没有成功。随即就沉下水去，被无情的激流吞没。 一小时后，祁智忍被一哈尔滨知青打捞上岸。

“他鼻孔还有血”，哈尔滨知青说，“救他时，他还抱着水中的石头。”

祁智忍一身透湿，着藏青式长衣长裤，静静地躺在多布库尔河的岸边。   二

当日午后。

一纸电文把祁智忍的噩耗迅速传递给了上海的家人。电文只简单的三个字：祁溺亡。

被救起的袁忠明即到场部做了笔录：“是祁智忍把我推上岸，是祁智忍救了我的命。”他在笔录上摁下了手印。

然而，一周后，当祁智忍的家人，他父亲，大妹智英，大弟智勇和上海南市区教育局一名干部到达平岚农场时，他们得到的结论却是：违规游泳，自溺身亡，作工伤处理。

面对冰冷的结论，家人们无言以对。

而最终放弃救人的冯志凯，却被说成是他救了袁忠明。冯志凯俨然成了救人英雄。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场部对外界封锁了消息，没有人与祁智忍家人说话，家人只能和场部的人见面谈话。

举目无亲。他们如同走进了密封的罐头，令人窒息，与世隔绝。

没有追悼会，没有告别仪式，更没有鲜花。上海知青曹和宁拿出一条黑裤，扯成布条，权作黑纱。祁的好友当地职工大老姜打了一副上好的棺材，厚葬祁智忍，铁道兵转业的伊文学开了拖拉机，拉着爬犁，l0余人把棺木运上了平岚公路西侧50米许的向阳坡上。

第二天清早，祁父上山，最后看儿子一眼。儿子的脸已经发黑，尸身开始腐烂。

事发后不久，擅长篆刻的上海知青桑松年接到场部指令刻碑，碑文写在派工单上：

智忍浙江绍兴生于一九四九年二月一日因舍己救人于一九七0年七月九日光荣牺牲永垂不朽祁智忍同志之墓松岭区平岚农场一九七0年七月九日

祁父没有看到碑文。3、4天后墓碑刻成。未等油漆干透，场部就把祁智忍匆忙立碑下葬了。

2年后，先下乡绍兴后顶替哥哥的祁智英，带着遗恨和内心的伤痛默默离开了平岚，到大庆油田工作。2年中，没有一个人向她说出祁智忍“溺亡”的原委。原本每年的忌日，袁忠明都要上山祭扫，1976年，他也调离了农场。

从此，祁墓成了一座孤坟，没人上坟，没人烧香，静静地躺在荆棘野草丛生的山坡上。唯有那块碑，无声地向山林，向原野，向多布库尔河诉说着墓主人的不幸和悲哀。

不久，在碑的左侧和墓后分别长出一棵白桦树。当人们发现它们的时候，已经有碗口样粗了。这两棵树，像哨兵，日日夜夜，一前一后，默默地忠诚地护卫着墓主人。

三

2011年lO月1日。

当年的上海知青白启富、山起鹏、龚慧芳、袁忠明、戚丽珠、唐莲娣和朱家织等一行7人，重返平岚故地。

2011．10．Ol找到祁智忍的墓碑

在松岭区副区长白春祥陪同下，会同原农场老职工共20余人，一起寻找祁智忍墓地。当年开拖拉机运送棺木现已70多岁的伊文学，凭记忆找到了祁智忍的墓。那墓碑还在，好像就等着他们的到来。

大兴安岭平岚农场上海知青和祁智忍墓碑

“噗通”一声，袁忠明跪倒在祁智忍的墓前，重重地磕头。

白启富向久违的英雄道出了积压在大家心头的话：

“我们都回去了，你还留在这儿。”    “一定要让英魂回归故里。”

“找祁智忍的家人。”

龚慧琴历经数周，终于打听到了已从大庆退休回沪的祁智忍妹妹祁智英。   当祁家接到龚慧琴的电话，得知已找到祁墓并希望迁坟回上海的消息时，全家喜极而泣。

祁父老泪纵横：“把坟迁回来，家就圆满了。”

2012年6月26日清晨。

雨丝飘飘。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小车行驶到山脚，无法前行。白春明、伊文学、巴尔拉带着大家徒步进山。 铲土起坟，开棺集骨。骤然，天空放晴。清新的阳光照射在满是雨水的山林草木上，照在墓地上，墓碑上，以及那两棵似哨兵的白桦树上。

雨后的阳光下，当集骨先生把祁智忍小腿腓骨斜裂的骨折伤口拿给祁智英看时，祁智英终于明白，她哥哥纵身一跃后，被桥墩坚石击伤，救人后不能上岸，终被急流吞没的真正原因。她哭喊着，拿起同埋棺木中40余年的一壶陪葬酒，这是用军用水壶装的当时平岚酒厂的土烧酒，尽情地泼洒开去，祭天，祭地，祭祁智忍沉冤40年的英魂。顿时，浓重、醇厚、甘冽的酒香在墓地弥漫开来。

6月30日，祁智忍的英魂回到了生他养他的上海。在沪的平岚知青，从四面八方汇集在上海火车站，迎候英魂回家，其场面之壮烈，令人动容!

12月2日，在嘉定松鹤墓园，知青们为祁智忍举行了回归安葬仪式。人们拉起了“祁智忍，我们永远怀念你”的横幅，以示悼念。

2013年1月20日，祁智忍的知青战友同其家人联名申请，请求追认祁为革命烈士，未果。

10月中旬，在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方国平先生的提醒下，祁智英、白启富等人即委托原当地知青现已64岁的白春明，到山上重新找回墓碑，用快递，迅速安全地把它运回上海家中。

11月24日，宛平剧场。在上海海湾园知青广场成立三周年庆祝大会上，家人把祁智忍墓碑赠送给了知青博物馆。

至此，沉冤40年的祁智忍终于大白于天下。他舍己救人的英雄行为得到了社会和广大知青的深深认同和无限敬重，同时，引发人们深层的人性思考和历史追问。

多布库尔河的英魂，随着河流的千古流淌，绽放出生命的美丽，万年流芳!

(方国平根据祁智英、白启富、袁忠明、王伟民、桑松年、龚慧琴等的口述及提供资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