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炸响，空气里飘荡着年味儿，过龙年了，不禁使我回想起当年下乡插队在集体户杀猪过年的情景。几十年过去了，可那情那景却仍然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记得那是七几年的事儿，没请假回城而留在上燕村过年的知青比较往年多，有十来个人。年关近了，大家准备过年了。圈里养的两口大肥猪也该出栏了。年前的一个晚上，大伙围坐在火塘边，边烤火边商议，过年的方案很快定了下来：将一头猪卖给国家，一头猪自己杀吃肉，再搞些面粉，弄些鲜鱼，在年三十晚上包一顿饺子，大年初一搞一次聚餐，欢宴邀请来的知青客人。
在讨论谁来操刀时，大家发生了争议：多数人主张请区山村的队长老张来杀，可爱张罗的小宋身体壮实，提出要由他来杀。我笑着问他： "你来捅刀子吗?"他又笑而不答。在养猪场当饲养员的小孙个子不大，却经常为老张当下手，心里技痒，这次想来一试身手，便毛遂自荐来操刀。我便定了下来： "'没有张屠夫，不吃混毛猪'。小宋负责借工具，烧水，小孙捅刀子，我来揪尾巴。"
第二天一早，我们向队长借了一辆独轮车。几个男知青冲进猪圈里，生拉硬拽，将一头大肥猪放翻，四蹄攥紧，牢牢绑在独轮车上。小高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上路了。临行前，副班长林姐还特地关照我买些生姜回来，说是在肉馅里放些姜末，吃起来味道更鲜。
二十来里山路，上坡路少，下坡路多，路虽不平，但平时练就的推车功夫不比当地人差。两小时左右，我们便赶到镇上收购站了。猪一过磅，扣除十二斤猪潲，还有一百五六十斤，够上一级猪的价格标准了。也许是捆得太紧了，一路上猪不能拉尿，等过完磅，猪进圈后，叉开前腿，像狗一样提起左后腿，拉撒了一大泡屎尿。我和小高看了心里直乐，相视而笑：屎尿卖了猪肉钱，猪为我们赚了便宜。领了卖猪款和五十斤奖售饲料粮的指标，我们到对面粮站里买了一袋面粉，在街上置办了一些年货。小高又请住在江边的知青哥们儿代买了几尾鲜鱼，并请他们过年时来山里作客。平时我们上街时常叨扰他们，礼尚往来，我们算是回请吧。
年三十，我们起个大早。小宋早已把工具准备齐全妥当。小孙手执一杆木棍，棍头上装着钩尖已磨快的铁钩，对着肥猪的下颏，猛地一挑，钓住了猪下颏。猪痛得嗷嗷大叫，直往后退。我帮着小孙，拉住钩杆，两人一用力，把猪拖出圈外，我又扑上前去揪住尾巴，把猪
放翻。俩人把猪拖上并排放着的条凳上，各自用膝盖压住猪肩和猪臀。小孙左手紧握钩把，右手接过小宋递上的亮晃晃的尖刀，对着猪脖直刺下去。血喷出来了，猪狂叫着猛烈抽动着躯体，我和小孙拼命压住，不敢松劲。但血放得不多，可能没刺中心脏。小孙又连着捅了两刀，女知青小高闹着玩似的，也上来捅了一刀，血才放尽。把死猪抛进杀猪盆里，我们也浑身瘫软了。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的女知青小刘戏谑地说： "小孙，这头猪不是被杀死的，是活活痛死的。"而范大姐在屋里直抹眼泪。她每天教书上课放学回来，常常帮小高喂猪。这头猪是最乖的，用手去摸它，它也不动，对主人顶亲热的。
小宋挑来一担开水，一古脑儿倒进盆里。小孙有些担心地说："水太烫了。"小宋毫不在乎地嘟噜一句： "死猪还怕开水烫!"我赶紧试了一下水温，烫得伸不下去手，便赶忙招呼他们把猪翻个身，再晃动几下，可惜已经迟了，半边皮快烫熟了，毛不易褪下来。费了好大功夫，我们才把猪毛刮尽，再把猪搁上门板，开了膛，大卸八块，留一只猪脚和猪蹄给老张作借资，卖了一些肉给村民，自己留了一大半。副班长领着几个女生，切的切，剁的剁，很快做好满满一脸盆肉馅。临近上灯时，我已揉好面，开始擀起饺子皮。几个人围在桌边包饺子。我们中间没有北方人，包的饺子也是五花八门的，有的象锅贴，有的不打摺。只要包的馅多，捏得拢就行。余下的人下饺子，端饺子，先给村里人家每户送上两大碗。范大姐发问： "拾保家送不送?"拾保是她的学生，他家是富农，他的两个哥哥和我们也是好朋友。我不假思索，冲口说了一句： "送吧。"大伙也无异议。一大盆肉馅见了底，大伙也吃得差不多了，个别的还吃得撑住了。集体户年三十晚上的饺子宴，既有集体动手之乐，又有大决朵颐之乐，还有与乡亲们同飨美食之乐，实在是余味绵长。
第二天的场景更热闹，山外的知青客人也赶来了。林姐亲自下厨掌勺，我和小高等人在外招呼客人入座。不一会儿，几大盘冷盆和热腾腾的米酒便端上来了。主客互致祝酒词后，大伙便开怀畅饮，频频敬酒，席间欢声笑语不断。一道道炒菜热汤，源源不断摆上桌面。鸡鸭鱼肉，山珍野味，果蔬腌腊，应有尽有。除了那著名的赣江鲥鱼外，其余都是山中自产的。菜肴之丰盛，烹饪手艺之高超，令客人大为赞赏。我
忙于应酬，只注意到上的菜式多，没留意上了多少道。客人中为首的王胖子却注意到了。他翘起大拇指，惊呼道： "十六道菜啊!除了冷盆，上了十六道菜。"真是大碗酒，大碗肉，知青豪情不亚于当年的梁山好汉。小宋"一醉方休"来真的，酒喝多了，摇摇晃晃离席走到外面，吐了一地，被女知青讥笑为"开了橱门"。那一天客人是尽兴而归，我们也难忘这相聚的好时光。
之所以难忘，是因为当时的所作所为不是简单的为过年而忙吃忙喝，而是我们上燕村知青从幼稚走向成熟的里程碑式的一场盛典。经过多年的磨练和努力，我们已具备创造新生活的勇气、信心和能力，我们已是新生活的主人。
(作者原江西峡江县插队上海知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