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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我在兵团说红楼

    2017年 10月 05日
    来源:《知青》杂志 作者:郑兴娣 点击:
    倘若,往事似凋零的花瓣,纷纷坠入岁月的土壤;那么,记忆便是新生的嫩芽,携着淡淡的、泥土的清香,弥漫在我和何荣长达一个小时的微信聊天中。 何荣,是我知青生涯的战友。当年,她和其他北京战友一起奔赴北大荒时,只有十六、七岁。记忆中的何荣,小巧玲珑

    倘若,往事似凋零的花瓣,纷纷坠入岁月的土壤;那么,记忆便是新生的嫩芽,携着淡淡的、泥土的清香,弥漫在我和何荣长达一个小时的微信聊天中。

    何荣,是我知青生涯的战友。当年,她和其他北京战友一起奔赴北大荒时,只有十六、七岁。记忆中的何荣,小巧玲珑、活泼可爱。兵团岁月,我曾与何荣同在一个班,上海知青徐炜新是我们的班长。知青生涯结束后,我们彼此断了音讯。近几年她到处打听我的境况。前不久,当徐炜新把何荣的短信转发给我时,我激动不已。再后来何荣通过微信,给我发来了几张她在法国定居的生活照片。噢,她去了法国?当年我们同睡一铺炕、同吃一锅饭,如今天各一方。在微信聊天时,原本想聊聊彼此的近况,但一开聊,说的全是知青话题。

    何荣说道:“那时候,文艺生活特单调,有一天,有人让你讲《红楼梦》……”那么多年过去了,何荣居然还记得那个说红楼的夜晚。

    就让记忆的清风,吹拂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和那个特殊年代吧:

    那是个春雨后的夜晚,寝室的门半掩着,湿漉漉的潮气混杂着泥土的气息,直扑人的鼻翼。晚饭后,战友们有的在写信,有的在打牌,有的在聊天。离吹熄灯号的还有一段时间,我便抓紧时间翻阅起新买的《红楼梦》来……

    少年时代,常见父亲和叔叔们在一起谈论《红楼梦》,非常的好奇,于是,凑近他们身边去听。这一听,便入了迷。父辈们对红学的探讨,引起了我对《红楼梦》的兴趣。于是,趁父亲不在家时,我会偷偷潜入父亲的书房。父亲的书案上,有着各种版本的《红楼梦》,从《石头记》到《情僧录》,从《风月宝鉴》到《金玉良缘》,从线装本到精装本。而我,是从好奇到情不自禁。

    文革期间,《红楼梦》成了大毒草。红学派们,有的身陷囹圄,有的不知所踪。1968 年,当文革的洪流把我卷到北大荒“屯垦戍边”时,四顾茫茫,才发现自己已身陷文化的沙漠。

    上世纪七十年初,《红楼梦》终于重又浮出水面。听说县城书店有《红楼梦》出售,我喜出望外。于是,星期天一到,我便搭上了开往县城孙吴的班车。当我从书店买到新出版的《红楼梦》时,欣喜不已。那套《红楼梦》全书共四册,淡绿色的封面。我急切地把书打开,一股墨香扑面而来。我把它捧在怀里,如同拥着久违的好友。当天已没有返回的班车,我只能一边步行,一边扬招同向的车辆。但所有的车辆,只顾呼啸而去,无人理会我的求助。走着走着,不觉天色已晚,不由得心中发毛。前面还有三十多里路,如果再拦不到车,黑暗中窜出狼来,那就糟了。庆幸的是,路上碰到了四十六连的几个战友。于是,我们斯文扫地,拼死拼活地拦住了一辆刚拉过煤的卡车。我们“张牙舞爪”地爬上车斗,脚跟尚未站稳,车就启动了,一个踉跄,前俯后仰,几乎跌倒。车到连队门前停下,下得车来,满身满脸都是煤屑,所幸新买的书放在挎包里没有弄脏。

    刚翻开《红楼梦》,北京知青刘秀珍走了过来。她说:“隔壁,你借给我的《三国演义》,我看着太累,你还是给我们讲讲吧。”她称呼我“隔壁”,是因为我与她居住的寝室,中间隔了一堵墙。

    “去、去、去,讲什么三国,讲福尔摩斯侦探,接着讲。”志男提议。志男是北京人,虽是女知青,性格却像男孩,我们都喊她假小子。这时,副连长笑着走了过来,“你还是给我们讲讲《红楼梦》吧!”

    副连长是哈尔滨姑娘,她有着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披肩的长发。那一刻,她刚洗过头,微乱的刘海在额头上滴着水珠。

    听副连长这么一说,战友们全都围了过来:“快讲,快讲……”

    说到《红楼梦》,我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幅奇特的画面:茫茫宇宙,原本混沌一片。忽听一声巨响,原来是盘古横空出世!自盘古开天辟地后,世界便有了日月星辰、高山流水。不料,刚开劈的天空,竟然缺了一个角。于是,便有了女娲补天的故事。多情多义的女娲用三万六千五百块石头完成了补天大业,在大功告成时,发现脚下还剩下一块石头,便将它弃在青埂峰的山脚下。那石头,因无缘补天,终日哀叹。令人惊奇的是,那石头经过女娲的煅炼,已有了灵气和法力,居然能大能小,亦能化作人形。有一天,石头闲来无事,便化作神瑛侍者,去了仙界的灵河岸边三生河畔。那石兄,无意之中发现灵河岸边有一颗绛珠草,那颗小草,虽形体娇小可爱,却病态恹恹。石头见状,心生怜悯,便日复一日地前去浇灌。后来,被弃的石头得到一僧一道的点化,于是隐去前世,将自己的魂化作一块玉,衔在口中,投胎去了。那绛珠草受天地精华,脱去草胎木质,修成女体,为酬报神瑛侍者的浇灌之恩,也跟着下了凡。于是,石头化作的贾宝玉与绛珠草化成的林黛玉在万丈红尘相逢相爱,演绎出无数缠绵的故事……绛珠草以泪报答神瑛侍者的浇灌之恩,最终黛玉将泪流尽,便质本洁来还洁去;宝玉则抛却了富贵与烦恼,重新回到青埂峰下……

    曹雪芹用毕生的精力所完成的《红楼梦》,像唐诗宋词一样的华美与辉煌,在中国文坛的史册上留下灿烂的一页。《红楼梦》是一本古今中外罕见的奇书。书中囊括了太多的内容:天文地理、诗词歌赋、阴阳五行、宗教佛学、红尘冷暖、历史典故、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官场舞弊、世态炎凉、等等。自《红楼梦》问世后,市井便流传着一句话:“开谈不讲《红楼梦》,虽读诗书也枉然。”

    以上一段,就是我给大家说红楼的开场白。正当我以自己的方式和肤浅的见解戏说红楼时,忽见一个黑影在窗外一闪。等有人追出去查看时,那黑影早没了去向。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念霞说:“那个黑影是什么呀?会不会是只狼?”念霞是天津知青,她在放羊时曾遭遇过狼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志男说:“哪有什么黑影!别打岔,接着说。”于是,我又讲了一段“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副连长听了半天,忽然问道:“王熙凤究竟是何等人物?算好人还是坏人?”怎么说呢?王熙凤既有精明能干的一面,又有心狠手辣的一面,每个人的性格与内在都是多元化的,有时很难以“好人”“坏人”一言以概之。我说。

    讲到这里,《红楼梦》精彩的情节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欲罢不能,我又接着讲了一段“王熙凤借刀杀人 尤二姐吞金自尽”。

    在那个文化生活十分匮乏的年代,讲故事、听故事算是上好的消遣。我无法描写战友们听红楼时的神态和心情,只觉得自己也会被故事情节感染着。那一刻,我仿佛听见月亮在轻轻地叹息,在雨后的夜晚,叹出了一地的清辉。

    第二天早晨,连队在“大食堂”开早会。那是个多功能的场所:开饭时,它是食堂;开会时,它是会场;搞文艺演出时,它是剧场;开批斗会时,那里的氛围,犹如“法场”。当然,这个法场杀不了人,但却能让人的名誉和人格惨遭羞辱。“嘘”!废话少说,领导来了!这位领导瘦得可怜,像一支细细的钢笔。可惜,涌向笔端的,不是墨水,而是训人的口水。

    只见领导匆匆走到会场的台上,用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农工女排。然后,声色俱厉地训斥道:“有人深更半夜在宿舍里讲《红楼梦》,这是资产阶级的思想在泛滥,我们要坚决抵制这种现象。什么林黛玉,贾宝玉!这些资产阶级的东西,不能让它们复辟!我们要把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踩在脚下,叫它永世不得翻身。”

    听着领导咬牙切齿的训话,我看见他脖颈上的青筋鼓起,能感受到他胸膛里燃烧着的怒火,好像写红楼和读红楼的人,都是他前世的仇人。至于吗?那么温文儒雅的贾宝玉和柔弱多病的林黛玉,竟把你气成这样?倘若贾政得知宝玉穿越了时空,将我们连队的领导得罪了,恐怕宝玉的屁股又要挨板子了。那宝玉委屈道:“我何曾得罪过领导?”黛玉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也闹不明白,事情的结果怎么会是这样?不就是讲故事吗?如果这时左拉的《娜娜》和巴尔扎克的《搅水女人》也来凑热闹,会不会把领导气昏过去?那一刻,身为副连长的哈尔滨姑娘好生气、好郁闷:听故事时,个个情绪亢奋,迫不及待地欲知下文,怎么一转身就有人打了小报告?是谁出卖了我们?

    不知何故,那一刻,我想起了王维的“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心中充满了委屈——我是应大家的要求讲的呀!

    连队卫生员、哈尔滨知青秀芬为人正直,闻听此事,她很为我鸣不平:“有些领导就是文盲和愚蠢的政治工具!”说红楼的风波在众说纷纭里渐渐平息。知青们振作起精神重又投入到修理地球的伟大事业中。

    告别了知青岁月,各自脚步匆匆。偶尔回头看看,发现青春早已远去;只有往事能够徜徉在我的记忆中。倘若,往事是纷纷飘落的花瓣,它凋零的是我们青春的芬芳。在那芬芳的气息里,戏说红楼的夜晚仿佛就在昨天。

    (作者原为黑龙江兵团一师3 团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