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新房,我家准备乔迁新居了。
儿子说:“妈,把这个旧樟木箱扔了吧?”
“什么?扔了?你知道什么?!”儿子的话触怒了我,我立马提高嗓门说:“这只樟木箱旧是旧了,可不能扔!我要留着!”
“全新房间,全新家具,加上一只旧的樟木箱,这也不配套啊!”儿子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又说,“一只旧樟木箱,有啥可留恋的?还舍不得扔?真是的。”
于是,我对儿子道出了这只樟木箱的由来……
1975年,我在插队的白沙大队篁竹小学教书。初夏的一天,队里来了一名20 多岁的木工,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和我们一样,像个知青,我也没多在意。
半月后,我听到老乡们议论:“这个木工师傅真聪明,不但木工活做得好,打的家具精致、漂亮,而且还会在家具上雕刻花鸟图案呢。晚上,还在煤油灯下看书、写文章呢。”
呀,一个木工,白天干活,晚上还看书写文章,真不可思议!他引起了我的好奇,就和他多了些接触。在闲聊中,我得知了他的家史及其坎坷的人生。
他姓虞,浙江诸暨人,六六届高中毕业生,少时无忧无虑,喜好阅读。文革爆发,学校停课,暑假期间,他从住宿的学校回到家,在家门前,他惊呆了:家门上赫然贴着“揪出”、“打倒”之类的标语。房间里更是一片狼藉,墙上,地上布满仇恨的痕迹。父亲成为文革打倒的对象,卧轨自杀;母亲被株连,就地监督劳动,清扫大街……
听到这儿,我顿时血脉贲张,内心彻心彻肺的痛,这是什么世道!
“上大学的梦彻底破灭!后来六六届分配,我一个‘右派’的儿子,当然没有资格当工人了,就被一脚‘踢’到农村。岁月的青春荒凉,直面家境的不堪,我别无选择——下乡。”
他伤感了一阵,揉了揉眼睛,继续对我说:“到了农村,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跟着老乡学做农活。后来,我拜师学会了木工活和简易的雕刻。满师后,我独自闯荡。在逆境中,我以自己的一技之长,为农村人做一些正经事,我很乐意。我原本是读书人,所以晚上喜欢看看书,写些散文、诗歌之类的。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有用……”
他的一番话语,深深感动了我,不禁使我对他刮目相看。我们都是知青,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是,我们通过交谈,自然就熟悉了。
有一天,他拿着一本厚厚的文稿,请我帮忙,我欣然同意。那些日子,他白天出去干木工活,晚上我帮他校对或誊写文稿,知青生活很充实。
一晃,3 个月过去了,他做完我们村里的木工活,想去别处揽活了。我帮他校对、誊写的十几万字的文稿也完稿了。
临走,为了答谢我,他想送一只樟木箱给我。
这一想法被乡亲们知道后,各家争先恐后地拿出自家的木板让他挑,最后,潘队长拍板:队上出樟木板,木工师傅出力,送翁老师一只樟木箱。这是木工虞师傅的心意,更是全村老乡的一片心意啊!
没用几天,他就把一只崭新的樟木箱送到了我的房间。哇!做工好精致。樟木箱上雕刻着百鸟朝凤的图案,栩栩如生,我好喜欢!
木工虞师傅离别的那天,村里人依依不舍,我也和村民们送他到了村头,默视着他的背影渐渐远离……
后来,我结婚时,在那只樟木箱上贴上个囍字,作为嫁妆一起“嫁”到了夫家。在那个年代,我能有樟木箱作为嫁妆,算是很时尚的。
这只旧樟木箱,是有一段历史背景和一段知青情在的。现在,侬晓得了哇?
听完这故事,儿子会意地笑了,我也乐了。
(作者原为江西插队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