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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为我下乡而操劳

    2014年 12月 04日
    来源:《知青》杂志 作者:周光权 点击:
    1969年11月的一天,年仅40岁的母亲,终于经不住病痛的折磨,撒手人寰。临终前她曾几度昏迷,但还是趁着清醒过来的当儿对我作了最后的交代:“看来我管不了你了,照顾好光桢……”可怜的母亲,心中最放不下的是她年仅十岁的小儿子。 母亲所言管不了我,我心里


    1969年11月的一天,年仅40岁的母亲,终于经不住病痛的折磨,撒手人寰。临终前她曾几度昏迷,但还是趁着清醒过来的当儿对我作了最后的交代:“看来我管不了你了,照顾好光桢……”可怜的母亲,心中最放不下的是她年仅十岁的小儿子。

    母亲所言管不了我,我心里很明白。68年以后,母亲的病日渐沉重,几次住院抢救,大多由我陪伴看护(父亲、姐姐上班,家中还有弟弟需要照顾)。那时,上山下乡的运动热火朝天,同班的同学开始陆续离开上海,我因母亲病重,被列为“待分配”,可暂缓下乡。母亲知道,我留在上海的唯一理由是照顾病人,当这个理由不复存在的时候,还有谁能留得住我呢?

    1969年底,母亲过世才一个月,“工宣队”便组织居委干部带着一帮人,敲锣打鼓,喊着“我们都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等口号,来到我家门口。从此,隔三差五家里就会来上一帮人,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早日把我的户口逐出上海以便交差。

    当时的状况,不由得让我联想起十多年前全民动员驱赶麻雀的情景。那时我正在读小学二年级,被要求从家里带了面盆和小凳,全校师生集中在操场上,每当有麻雀从空中飞过时,我们便在老师的指挥下齐声呐喊,同时敲响手中的面盆、铁桶、锅底锅盖,惊得鸟儿仓皇逃逸。四周民宅的阳台甚至屋顶上都站着大人,挥舞着五花八门的“旗帜”,让鸟儿无处栖身。那些可怜的小生命不明不白的在全民驱赶中精疲力竭地坠地而亡,换来人们的阵阵欢呼(当年人们盲目听信麻雀抢食了人类的口粮,于是全民动员,要把那小东西赶尽杀绝)……

    那时的我,仿佛就是一只遭受驱赶的麻雀。起初,父亲还和我商量对策——我们家还有身患残疾的弟弟需要照顾。但很快发现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我有个姐姐在上海工作,照顾之事轮不到我,何况我们还有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一句话,我应该放心地听毛主席的话,去往“广阔天地”。一天,父亲下班回家,神情凝重,单位领导找他谈了话,并停止了他的工作,直到我的户口迁出为止。

    过了几天,家里来了几个人,我和父亲被分而“动员”之。我被带到一个居民楼里,推开房门,里面坐着十几个人,除了我认识的几个居委干部之外,还有些陌生面孔。工宣队葛师傅翘着二郎腿,陷坐在一只破旧的单人沙发里,一付悠闲自得的样子。我被吩咐坐在面对大家的一只方凳上,“会议”便开始了。几段毛主席语录念过,便是一串“组合拳”:一位老太的深情忆苦思甜,送子下乡母亲的现身说教,居委干部花好稻好的承诺与苦口婆心的劝导,工宣队师傅信誓旦旦的保证……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外进来一个人,大声地宣布,“你父亲已经签字同意了,快点签字吧,不要做无意义的抵抗”。我当时对他的所言有所怀疑,事后证实我和父亲遭遇了同样的把戏。那个黄梅天是那样的闷热,我感到周围的空气快要让我窒息了。我要冲破樊笼,不能像记忆中的麻雀那样被动待毙!我不想再看到父亲满脸愁云,不想给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再添麻烦,也不想继续过这种遭人围困的窘迫日子。我突然感到命运正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我签字同意,我立马就能摆脱眼前的困境。于是乎,孤独的我向伟大的革命路线缴械投降:“我也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从那以后,父亲开始为我准备行装,从他能想象得到的农村生活必需品开始。他向人讨要肥皂票,买洋蜡烛,把家里多年不用的德国造打气煤油炉子拿出来擦亮,准备了酒精和一大瓶煤油,并手把手地教我如何用酒精作引子点燃煤油炉。他翻出家里最大的木箱,买来包箱角、箱边的铁皮,亲自加固。

    准备完用的东西,他又操心起吃的。想到农村的艰苦生活,他觉得带些萝卜干有备无患。从未腌过咸菜的父亲讨教了隔壁的邻居老太,亲自动手制作起来。我从旁观察了父亲腌制的整个过程。他先把萝卜切成均匀大小,加盐拌匀后放入缸内压上大石块,待压出盐水后捞出来,放在竹簸箕或木板上吹晒。当萝卜晒干时,我以为大功告成了,却见父亲又把所有的萝卜干重新倒进盐水中,二次腌制。如此反复后,再倒在木盆里用五香粉拌匀,到此才算制作完成。最后找出一只一尺多高的坛子,把萝卜干一层层地码放进去,每码一层撒一层五香粉,并用拳头压实,就这样装了满满一坛,估计少说也二十五六斤。

    下乡时两个到芜湖江边来接我的农民,扛着我那个特大的木箱,十几里路走走停停,歇了好几回。一路直叫“里面啥东西?这么沉。”箱子里除了这一坛萝卜干,还有一大瓶煤油、十几条肥皂、一大块咸肉、少不了的红宝书和我带的各种书籍……难怪那么沉。就这么大坛的萝卜干,直到我回城都没有吃完!有一次整理物品,一不小心将坛子跌落地上,坛子的碎片散了一地,里面的萝卜干竟保持坛子形状完好无损,还是那么喷香。以后,剩下的萝卜干就分给了当地老乡。

    父亲对给我准备衣服被褥无能为力。他亲自写信,把已经回南通的我的外婆请了回来,给我做蚊帐、订被子、做棉衣棉裤(很多是用旧衣物缝制翻新)……忙了好一阵。后来居委会来了一个通知:凭下乡证件可以领取一件棉大衣。我和父亲去看了,可能是去晚了,只有几件黑色的棉大衣,估计是北方的红卫兵串联时留下的。我实在不喜欢这种颜色,可父亲还是坚持领了回家,放入硕大的木箱内。这件棉大衣,后来被我送给了村里的“贫下中农”。

    我走了以后,父亲就和我病残的弟弟相依为命。不久,那些花好稻好的承诺和信誓旦旦的保证便化为泡影。父亲单位不仅没有兑现答应的经济补助,反而因为他胃溃疡出血让他提前退休……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父亲当时的心境,没法不是妻离子散的感觉。

    当我踏上离开上海的火车时,送行的亲人只有我姐姐一人。当火车的汽笛拉响时,车厢内外顿时哭喊成一片。不知道当时的我,是否到了麻木的境地,我只觉得周遭的喊叫声、哭泣声是那么的多余和可笑。我没有一丝的激动,也没有悲伤,更没有眼泪。我觉得,我是到一个我早已应该去的地方,去做一件等待已久的事情,那里,有一段长长的路等着我去走。

    “衰老病相侵,迫儿离家庭。母殁骨未寒,弱弟更牵心。骨肉难相见,思儿泪占襟。夜夜淮南月,留我到天明。”这是一张多年后在家中发现的父亲夹在书中的诗词底稿。

    1972年7月,我离开上海已经两年未归了,父亲思儿心切,在信中附过这首诗。我那时在乡下,总想活出点样子再回家。我“斗私批修”,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努力多挣工分,养活自己;尽力好好表现,希望得到认可。那时候我学得一口颇为标准的安徽话,穿着破旧的中山装,连当地人都会把我误当作安徽人。见到父亲的这封来信,我深深感到他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十分不易,再也不忍心让他在思念与盼望中煎熬了。没过多久,我就请假回上海和家人团聚了。一个多月后,我又回到乡下,继续接受“再教育”去了。


    (作者原安徽插队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