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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蜂人

    2014年 11月 23日
    来源:《知青》杂志 作者:马琳 点击:
    早年间,春夏季节,在北大荒的山林地头,常会出现一顶帐篷或一间简陋的小屋,周围堆放着一圈小木箱——那是养蜂人的居所。养蜂人,有本地的,也有各地来的,其中,尤以浙江籍的居多。 养蜂点,一般都选址在山谷中,周围往往是一片椴树林,近处必有小溪或流泉


    早年间,春夏季节,在北大荒的山林地头,常会出现一顶帐篷或一间简陋的小屋,周围堆放着一圈小木箱——那是养蜂人的居所。养蜂人,有本地的,也有各地来的,其中,尤以浙江籍的居多。

    养蜂点,一般都选址在山谷中,周围往往是一片椴树林,近处必有小溪或流泉。北大荒的原野、山林,椴树多,蜜源丰富,椴花蜜是上等的蜂蜜,其色金黄、其味芬芳、入口甘醇、营养丰富,所以,比之其他蜜种,倍受青睐。

    那时候,养蜂,作为连队的一项副业,除了出口创汇,还可以满足大家的口腹之欲,改善生活。

    那年,我到连队的一个养蜂点去,看望养蜂人老曾,他是江西南昌人,原在南京解放军军事学院担任坦克教官。在“五七”年的“反右”运动中,虽然没被打成“右派”,侥幸逃过一劫,但却被内定为“中右”,发配到这北大荒来开荒种地。这遭遇颇似当年的韩愈:“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在老曾所居住的养蜂点对面山坡下的林子中,我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新增加了一间简陋的小木屋,还影影绰绰地看到似乎有几个人在屋外忙碌着。

    我问老曾:“那是谁呀?怎么往年都没看到呢?”。

    老曾说:“嘿,那是从浙江来的养蜂专业户,好像是一家子的。往年他们在别处,今年不知怎么搬迁到这儿来了,不管怎么转悠,他们都离不开这完达山”。

    说话间,对面的一个男人,隔着老远,边打招呼边穿过树林向这边走来。近了,我才看清他约莫在五十岁上下,中等个头,肤色黝黑,不用猜,就知道是那种走南闯北,饱经风霜之人。

    老曾热情地称呼他老钱,老钱见我在一边,也和我打起招呼来,我这才听清楚他那浓浓的浙江口音。

    闲聊中知道:老钱是诸暨人,祖辈都是干养蜂这一行的。如今他带着两个儿子,一年四季,东西南北,哪里天暖和,花儿开得盛,他们就迁徙到哪里。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他们父子盘桓在油菜地、桃树林、玫瑰丛中,往后,便渐渐北移,六月底、七月初便来到这地处中苏边境的完达山。而这时候,江南已是春残花尽,绿肥红瘦了,而北大荒又恰是各种花儿开得如火如荼的季节。再到十月飞霜,他们又会下两广、赴海南,去赶新的花期了。

    打那以后,我每次去连队的养蜂点,都要去看望老钱和他的两个儿子,我和他们一家似乎很投缘,关系越来越近,并由此知道了养蜂人的乐趣和辛酸以及放蜂的许多知识。

    养蜂的活儿,很辛苦,只要干上这一行,可以说,伴随着他们的便是终生的颠沛流离,食无准点、居无定所,餐风饮露,连家也顾不上管。

    在山林里,他们是无肉可吃的,买米面油盐酱醋也要跑很远的路程。为了方便,养蜂人大都在养蜂点附近的荒地里,开出一片小小的田地,自己种些蔬菜,或者干脆就采摘那些野菜、野果用以充饥果腹;渴饮山泉,更是家常便饭;有个头痛脑热的,便在山中采些草药煎服,用以治疗。

    养蜂人既要通晓天文地理、四时节气,又要掌握花信风和花潮日。自然界的日月星辰、河海山岳、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是按照一定规律活动的,并且与气候的变化密切相关。如日出日落、月明月晦、云开云合、潮起潮落,草木发芽、长叶、散枝、开花、结果,动物冬眠、复苏、成长、繁育、迁徙等,无不如此。

    所谓花信风,是指某个时节开的花,同时就有应约而来的风儿,而且总是八九不离十。所谓花潮日,是指花从初始到极盛再到衰落时的初潮、高潮、低潮的各个阶段。

    古诗中有:“三月花开时,风各花信风”。民间的说法则是“二十四番花信风”。自小寒至谷雨共有一百二十天,期间每个月中有两个节气,每一个节气,有三个候,每个候为五天。每五天中,便有一个花信,也就是每五天就有一种花朵开放,又叫“一月二气六候花信风”。

    经过二十四番花信风后,就到谷雨时节了,这时春满大地,柳丝如烟、百花盛开、万紫千红、鸟语虫鸣。而整个过程是以梅花起始,楝花终结,楝花开罢,花事即了,时令就进入夏季了。养蜂人是必须熟谙这些有关花的知识的。

    养蜂人更会特别珍爱那些勤劳的小蜜蜂,哪怕自己饔飧不继,也绝不亏待这些小生灵。在长期的相濡以沫中,养蜂人和蜂儿之间形成了一种共生关系。养蜂人对那些蜂儿寄寓了深深的情感,他们会为蜂儿的生老病死以及旦夕祸福而喜忧哀乐。而那些懂事的蜂儿也会加倍地付出,并且从不会去蛰伤养蜂人。

    养蜂人最大的风险是在山林中遇到野兽或长虫。到山里去,唯一的护身武器就是一杆老式的猎枪,用它对付小型野兽还算有用,可碰上体型巨大而又皮厚毛密的黑瞎子,这“武器”的威力就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了。那野物发起威来,十来个人都近不了身,只有用步枪点射,击中它颈下、胸前那块长着白毛的部位,才能置之于死地,所以,即使是好猎手,没有十分的把握,也是不敢轻易朝它开枪惹它的。

    可偏偏那黑瞎子特别喜欢吃蜂蜜,又不怕蜂蜇,所以,对蜂场为害最惨、最烈的就数这畜生了。

    那天,我到老钱的蜂场去,恰好昨晚黑瞎子刚光临过,只见多个蜂箱东倒西歪,死蜂铺了一地,真是一片狼藉。老钱和他的两个儿子,没去收拾那些蜂箱,而是把那些死蜂一个一个小心地拣起,心怀忧伤地装在一个小木盒中。凑近了,我才发现老钱父子的两眼通红,泪光盈盈。见到我,老钱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看,这些小生灵有多么英勇,它们明知不是那黑瞎子的对手,却毫无畏惧,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和劳动果实,前仆后继,殒身不恤,它们像不像一群英勇抗暴的烈士!?”。

    那天,老钱终日默默寡语,直到傍晚,西天一抹火烧云,把远远近近的山林染得五彩缤纷。

    老钱和他的儿子,在山坡上找了一块较平整的土地,挖了一个土坑,把那装满蜂儿遗体的小木盒,轻轻地放进去,表情十分虔诚,好像生怕惊动了那些亡去的灵魂。

    渐渐地,一丘蜂塚隆起在丛林间,周围还插上了一些零零星星的野花。后来,我才知道,老钱父子每年都会为那些病死或殉难的蜂儿举行一个安葬的仪式,筑一座小小的坟墓以寄托哀思。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我和老钱父子相识、相知已经有了四个年头了,他们每年都像花信风那样按期来到这完达山的丛林中,同时带来一些南方的信息。

    又是一年椴树花开得火爆的季节,我照例又去了连队的养蜂点,想再会会老钱父子。不料,让我失望的是:蜂场上草木萋萋,人影全无——老钱父子竟然没有来!

    老钱是病了,还是有什么不测?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地笼罩在我的心头。我问老曾,老曾也觉得奇怪。平时老钱父子是极守信的人,每年他们都是不会耽误花期的,所以老曾也就没有留下他们的通讯地址,现在凭空上哪儿去打听他们的消息呢?

    又过了一年,椴树花又开满了枝头。我又来到养蜂点,心在想:老钱今年是不是会来呢?但愿能再见到他。果不其然,隔着林子,我看到了缕缕炊烟和熟悉的人影。我的心头不禁一喜,正欲奔过去时,没料老曾抢着告诉我:“老钱没有来,是他的两个儿子来了”。蜂场上,老钱的儿子满面凄楚地向我们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去年春上,老钱在放蜂时被蛇咬了,那是一种极毒的叫竹叶青的蛇,多栖息于山林、菜地中,并且喜欢缠绕在树枝或竹枝上,常在早晨和晚间出来活动。

    平时,养蜂人都是随身带着蛇药的,可偏偏在那天,老钱在仓促间竟然忘记了带蛇药和简易的手术工具。老钱的大儿子边说边掉泪,几乎语无伦次地重复了几遍:“他怎么竟忘了带蛇药?!他怎么竟忘了带蛇药?!”我和老曾的眼眶也止不住湿润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钱的儿子又告诉我们:“父亲安葬在家乡,坟墓依山傍水,每年春天,那山上都开满了各式的鲜花,还有无数的蜜蜂和蝴蝶在其间翩翩飞舞。父亲生前就十分钟爱那些鲜花和蜂蝶,我们这样做也算了了他的心愿。”说着,那眼泪竟如泉水一样涌了出来,把衣袖都打湿了。几年后,我从兵团连队回到了上海,和老钱的儿子失去了联系。

    前年春天,我去诸暨的五泄旅游,徜徉在那有着“西施浣纱”、“勾践复国”优美动人传说的明山秀水之间,我忽然想起了老钱——那曾经的完达山里的养蜂人,他是否长眠在这山水之间呢?

    朦朦胧胧中,我似乎看到了老钱的坟墓以及那长满在周围的离离的春草和缤纷的鲜花,还有那成群飞舞着的蜜蜂和蝴蝶……


    (作者系原黑兵团33团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