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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荒纪行

    2015年 08月 07日
    来源:《知青》杂志 作者:纪敏 点击: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很多往事已随烟飘逝而去,但仍有一些刻骨铭心的故事沉淀下来,像刀一样镌刻在心上,一遇时机,就像回放的电影镜头一一浮现在眼前。 1992年的冬天,我刚被任命为最高人民法院告诉申诉审判庭副庭长,参加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召开的全省告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很多往事已随烟飘逝而去,但仍有一些刻骨铭心的故事沉淀下来,像刀一样镌刻在心上,一遇时机,就像回放的电影镜头一一浮现在眼前。

    1992年的冬天,我刚被任命为最高人民法院告诉申诉审判庭副庭长,参加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召开的全省告诉申诉工作会议。会后,由时任省法院告诉申诉庭庭长孙玮同志陪同,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北大荒。

    沿着这次大荒行的足迹,记忆的闸门被打开,我禁不住浮想联翩。

    佳木斯农垦总局

    火车一路飞驰,我们来到第一站——佳木斯。当时,农场总局机关就设在这里。在这里,我见到了两位尊敬的领导——张汉荣和陈晏。两人都曾是八五三农场的,一位是老场长,一位是“铁算盘”。我们真正的交往是在我调到三师钢铁厂之后。

    我不会忘记1977年的那个冬天,“文革”结束,兵团撤销,知青大返城,现役军人或回部队或转业。钢铁厂厂长李佑把我叫到他家里,说:“本想把你留下,与我们一同干。所以,几次返城机会都没有让你走。现在,我们要走了,感觉很对不住你,你看还有什么办法能走,趁我们还在,可以帮你办。”在那个北国的冬天里,应该说这是最温暖的话。

    过来的人都知道,对知青来讲,1977年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工农兵上大学、北京招收“老三届”高中生回京当老师都已成为历史,剩下的只有一条路——病退。好在北京的纪玉杰大叔等亲戚和钢铁厂医院帮忙,各种符合病退条件的“病”,我样样俱备,厂里顺利通过,再报到师里审批。知青都在焦灼地等待,天天打探消息,一批批地批下来,一批批地送行,一批批地踏上开往北京的列车。全厂知青人心惶惶,有种大厦将倾各奔西东的感觉。厂里呈报的最后一批名单审批下来了,仍然没有我。据说我是被一位知青告了状,理由是北京返城有一条规定——未婚。而我当时已结婚,并且已有爱女晓晖。但是登记表上根本没有婚否栏,实际上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厂内也有已结婚的北京知青病退返城的先例。那位知青告我的主要原因是:第一,当时其他城市还没有这样的返城政策,我作为钢铁厂知青的领头人物返城,无疑对各地知青是一场“地震”;第二,我是当初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巡回讲用团成员,是扎根边疆、献身边疆的典型。现在,我要撇下弟兄们逃跑,是不能被一些人接受的。现在想来,人家心中不平衡,告状也是情有可原的。在“文革”结束,知青大返城的历史背景下,当年书生意气、激扬文字的青春之火早已熄灭,似水的年华、青春的梦想也早已飘逝。其中的无奈,不是局中人是很难体会的。

    我陷于苦闷之中。我来到师部找到了原八五三农场场长、时任三师副政委的张汉荣。见面寒暄后,我不知该怎样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当天我在他家住下了,因为他儿子曾是我的学生。夜里,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他儿子说了。第二天早晨,他儿子告知了张汉荣。没有许诺,也没有更多的语言,几天后,他就把事情办妥了。后来,我才知道,钢铁厂党委为我的事专门召开会议研究,并派专人到师部去陈明情况,要求为我开“绿灯”。

    好事多磨,1978年1月,我终于踏上了奔向北京的列车,开始了当时称谓“待业”的生活。除了在北大荒入了党、结了婚外,似乎一切又都回到了起点。

    有的人共事多年,分手后,却留不下什么印象;有的人短暂接触,却会留下终生的印痕。张汉荣就属于后一种人。他那种实事求是、艰苦朴素、不谋私利、朴实无华、与人为善、专办实事的作风,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成了我学习的榜样。(2010年6月6日张汉荣不幸仙逝,我专程从北京赶到佳木斯奔丧,以表达我对老领导的敬意和哀悼)

    陈晏原为八五三农场的“铁算盘”,时任农场总局工会主席。我们的友谊源自在钢铁厂工作时,那时我们是前后房的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当时我的女儿晓晖还小,我的腰腿又不太好,他的儿子众力常帮我挑水,女儿众明常帮我照看晓晖,老两口把晓晖当作心肝宝贝一般。我和妻子有事,就把晓晖从窗户递到他家。两家人在那个山沟里相处得和谐、亲切、自然。现在,陈晏和老伴已经在哈尔滨安家,每次去黑龙江我都要去拜访这两位老领导。

    陈晏是我在农场最佩服的人之一,他为人实在、正派、精明、干练、点子多,很像《水浒》中的智多星。他经常把双眼眯起来,有时会眯很长时间,一旦睁开,主意就有了,这是当年我跟随他到二十一团(即八五三农场)四营三十九连蹲点时发现的。他受过“文革”的磨难,但灾难丝毫没有减弱他的意志,更没有磨损他的品格,这种人格的魅力影响着他的子女,也感染着我以及周围的人们。

    在陈晏家,我们聊了足足一个上午,心情非常愉快。

    下午,我们继续出发,张汉荣夫妇执意要陪我们同行,时任农垦法院副院长王国栋也参加了陪同行列,我们行程的终点是八五三农场。

    红兴隆管理局

    几个小时后,汽车驶进红兴隆管理局。三师师部原来设在十八团,即友谊农场,后来迁址。兵团撤销后改为管理局,是黑龙江农垦总局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一个管理局。

    这里曾经有过我的辉煌。1968年,我曾作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巡回报告团成员之一,从这里分赴各团讲用;这里也曾经使我悲伤,让我返城受阻。在红兴隆管理局,我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也见到了很多曾经的同事,但有一件事,使我的心情很复杂。

    黄维建是原钢铁厂子弟学校的副校长,当年是我的助手。她的丈夫易飞精明能干,是钢铁厂的一名科长。钢铁厂解散后,他们夫妇来到了红兴隆管理局。组织派易飞去一个常年亏损的企业当领导,可谓受命于危难之际。易飞到任后,发现这个单位守着煤山要饭吃。于是,想方设法把煤卖出去。企业救活了,官司却惹上了身,易飞被检察院以投机倒把罪逮捕,进而判刑入狱。黄维建为其奔走呼吁、鸣屈伸冤,当时来北京找到我。艰难的申诉路,使黄维建同志过早地显得一脸沧桑。最终易飞被宣告无罪,但经过几年牢狱之灾,已经彻底摧毁了一个本来就不健壮的身躯。没过几年,易飞就去世了。

    黄维建夫妇是来向我道谢的。本来一个无罪的人被宣告无罪,应是一件喜事,我却百感交集,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联想到最近陈秉智(先后在八五三农场和钢铁厂政治处任主任)之子陈伟,一位留德工程师,为了共和国的铁路事业兢兢业业,不分白天、黑夜加班加点地干,工作的成果获得国家专利。因相关单位给了他十几万元的加班费和提成,被一审法院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1年。值得庆幸的是,陈伟在被关押16个月之后,被宣告无罪释放。

    看到黄维建夫妇那种无怨无悔,甚至还带着感激的面孔,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作为一名高级法官、一名共产党员,尽管自己能够捍卫党纪国法,能够对得起天地良心,但我仍深感有愧于人民的重托,有愧于养育我的这片沃土。多么淳朴的同志,多么善良的人民,多么渺小的我。

    原三师钢铁厂

    怀着沉重的心情,我们向钢铁厂进发。

    我在北大荒生活了十个年头,有七年是在这里度过的。现役军人撤离和大批知青返城不久,钢铁厂就下马了,几千名职工分散到各农场,原则上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只剩少数留守人员。我这次去钢铁厂,主要是看望原子弟学校的指导员刘静波。在采矿一连时,他任指导员,我是副指导员。他调到学校当指导员后,组织又把我派去任校长,这大概就是我们的缘分吧。这位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同志也是留守人员中最大的官。

    跃进山是完达山脉的一部分,钢铁厂就坐落在这个山坳里,道路年久失修,只有两边的树林显示这里曾经有路。汽车艰难地爬行着,经常遇上没膝深的雪,把汽车底盘刮得嘎嘎响。这时,人就要下来步行。省法院的孙玮庭长说:“如果不是跟着你,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到这里来。”进一步想,如果没有毛主席上山下乡的号召,我们京、津、沪、杭等城市的知识青年又怎么能聚集到这个偏远的山沟沟里呢!

    一个小时过去了,汽车驶到了林业局下属的跃进林场。这里曾是我们探亲时用粮票换木耳、蘑菇的地方,也曾经为知青生活平添过一份乐趣。从跃进林场继续向前,路更难走了。汽车颠簸着,有时像摇煤球似得。突然,一只乌鸦的叫声惊醒了我的沉思。细细想来,在1971年的秋天,我从八五二农场乘车归来,行驶到这里,一群乌鸦凄厉地叫着,不祥的预感揪紧了车上每一个人的心。远远望去,树上挂着,地上散落着一些血乎乎的东西。我们下车后,走近一看,顿时惊呆了。后来才弄清楚,原来是4个知青推着一车炸药和几十根雷管,不知什么原因引爆了这车炸药,4个知青刹那间血肉横飞,挂在树上的是肠子、肚子,遗落在地上的是断臂和人头。

    噩耗传到厂里,举厂震惊和哀痛,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伤、惊恐和疑惑。生命原来这样脆弱,刚刚还是鲜活的生命,眨眼之间就没有了,他们的遗体被葬在四号矿。几天后,他们的家属来到厂里,为了1000元的抚恤金与工厂进行了几天的谈判,最终还是没有达成协议,这就是当时的政策。知青个个寒心、愤慨、无奈。又想到八五三农场为扑救荒火而献身的北京知青张梅玲和李晓军,仅仅因为李晓军家庭出身不好,就不能被追认为烈士。知青为自己悲哀的同时,更为死去的战友悲哀。几百元就可了结一个生命,而且是因公殉职的知青。苍天有眼,也会流泪;完达山有知,也会哭泣,好在知青当时并不是为钱而来。这些人为制造的不公、人为挖出的鸿沟,印证了那个年代的荒诞和畸形。历史已经翻过了这一页,他们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土地上,却给我们留下了值得思考的话题。

    汽车即将驶到原汽车连,这是我曾经担任副指导员的连队。汽车的轰鸣声仿佛又在我耳边响起,指导员田奎忠、连长刘世玉,教我学开车的老职工潘万海、李绍发,视我为亲人的于金林、雷有财、王元昌、申俊生等,一张张面孔浮现在我的面前。

    遐想间,汽车连到了。只见一排排的房屋龇牙咧嘴,没有一丝青烟,一切似乎都窒息了。

    再往前,到了厂部大礼堂。板皮横七竖八钉住了门窗,墙上裂着几条大口子,玻璃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想当年,钢铁厂的各连队在这里搞文艺汇演,是何等的红火。《智取威虎山》等8个样板戏、国产影片《闪闪的红星》、朝鲜电影《卖花姑娘》、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等,我们都是在这里看的,在那个文化生活枯燥的年代曾带给我们许多难得的欢乐和愉悦。

    远远望去,炼铁的高炉仍然威武不屈地矗立在北山坡上,仿佛向人们诉说着这里往日的辉煌。

    我找到了“故居”——一间草屋,现在已经坍塌成一个土堆。这里曾是杨启才和李姐的家,这一家人是我的知己和恩人。他们善良、淳朴、厚道、正派、助人为乐、与世无争,帮我抚养妹妹纪进,很多知青也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至今,我与他们家仍保持着联系。在他们调到大庆林源炼油厂之后,我几次到黑龙江,都专程去大庆看望他们,以表达对他们的感激之情。多少年来,我们的友谊依然如故。

    这间草屋后来成为我婚后的第一个家。尽管草屋已塌.令人心酸,但仍有一种亲切感。在当年艰苦的生活中,这里曾带给我许多温暖和快乐。我的结发妻子小黄是我在二十五团(七星农场)讲用时认识的。当时,她母亲希望她返城,坚决反对我们结婚,她宁可与家人断绝关系,也非要嫁给我,这种执著至今仍令我感动。她漂亮、善良、透明,总是朝气蓬勃;她也有着一股稚气,做事有时不计后果。在北大荒和返城后最困难的日子里,她同我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共渡难关。我们在逆境中各自考取了文凭,共同奔前程。后来,她去了香港,我当了庭长。前程有了,困难少了,条件好了,我们反而平静地分手了,真是世事难料。我们在东城区法院办理离婚手续后,百感交集,在法院大门外照了一张合影,又吃了顿散伙饭。我衷心祝福她永远年轻,晚年幸福。

    我们的女儿叫晓晖。1976年的一天清晨,当朝晖射进窗户的时候,她在这间土坯茅草屋里出生了,故而取名晓晖,是地地道道北大荒出生的孩子。

    晓晖活泼、开朗、大方、机敏、漂亮,童年时是中央电视台银河少年艺术团团员,曾为日本52集动画片《玛亚历险记》的玛亚配音,当时这部动画片在中央电视台热播一年。少年时曾在人民大会堂为全国科技大会献辞,还获北京市中学生朗诵比赛第一名。她的故事被作家孙云晓写进《少年巨人》一书中,成为很多同事教育子女的榜样,我的父亲也把晓晖作为纪家的希望和骄傲。晓晖果真不负众望,刻苦努力,自强不息,后来被保送到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大学毕业后去了英国留学,成为一名律师。她无愧于北大荒这块沃土,我也为女儿有出息而自豪。

    可能是前世注定的姻缘,我现在的爱人小肖是曾在钢铁厂工作的哈尔滨知青,现为东方医院的医生。她朴实、大方、贤惠、通情达理,能体贴我。我们的婚姻得到了双方儿女的认同和祝愿,知情人都说我有福。

    再向山上走,到了我就任校长的学校,那时小学、初中、高中一贯制,教职员工及学生达600多人。当年朗朗的读书声没有了,但是,学大寨开垦的100亩山地仍然存在,当年号称“千坑百亩”。山坡上种植的1000多棵树已长大成材,挺立在寒风中。这是我带领师生种的,为此还伤了腰,至今仍常常犯病。

    人是最宝贵的,有了人,什么奇迹都可以创造。失去人,就没有了人气,没有人气,就没有生气。整个钢铁厂仿佛窒息了,就像刚刚发生过一场地震,一片破败景象。地震还有劫后重生、重建,这里连重建、重生的希望都没有了。难道这就是我们为之奋斗的事业么?难道这就是我们奉献青春甚至生命的地方么?难怪原钢铁厂副厂长朱博伦(后来转业到大连外国语学院)听到这一消息时,会失声痛哭。

    想当年,我们牢记“为有牺牲多壮志”的教导,奉献青春年华,抛洒汗水热血,以为是战天斗地,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可是,却未能教日月换新天。面前的竟然是一片凋零、一片狼藉、一片荒芜。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历史无情地淘汰了钢铁厂。身临其境的我,此时欲哭无泪。

    3辆警车的到来,是留守钢铁厂的人从未见过的。刘静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恐惧地从屋中出来,当看到是我来看他时,一时不敢相信,但很快便老泪纵横。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的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

    老刘把我们一行人领到他家,不知如何招待是好。这是原来厂领导才能住的房子,尽管很大,但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点自制的家具,门外有一堆取暖做饭的柈子。老刘介绍说:“这里大人小孩加起来不足100人,完全是自给自足,靠采黄花菜、木耳、蘑菇和野菜为生。有20几个学生,分6个年级,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后代是很难有出息了。”

    他继续说:“我于1948年参加革命,自认为一生无愧于心,现在老伴儿又病着,我却混到这步田地。”说着说着,又要流泪。我赶忙把话岔开,安慰一番。

    老刘要挽留我们吃饭,我们哪里吃得下,执意要赶到八五三农场。

    几年后,老刘的老伴儿去世,他同八五二农场的一个女人结了婚,两人住在这个女人儿子家的后屋,面积只有4平方米。我请农垦系统某公司的单总和王查同志帮忙把老刘请到北京,陪同他们在北京玩了个够。外号“大将军”的陈重和其他热心人又召集了原钢铁厂北京知青60多人,在饭店为老刘接风洗尘。

    席间,我请刘指导员给大家讲几句话。未等老刘说话,陈重便插嘴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引来一阵会心的笑声,这是当年老刘的口头语,大家都记忆犹新。老刘对毛主席的感情之深是没说的。此时此地此景,老刘激动得热泪盈眶,举着酒杯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代表大家感谢大家……”又是一阵大笑,笑得是那么开怀、那么痛快淋漓。尽管老刘激动得语无伦次,但是知青都能理解。他代表的大家是农场的老职工,他感谢的大家是我们这些知青。

    老刘临走时,我们送给他一个大影集,把他逛京城和宴会的照片装满了影集。老刘说,一辈子也没有照过这么多照片。

    后来,在单总、王查的帮助下,八五三农场给老刘解决了三室一厅的住房。大家说:刘静波可享了知青的福了。可惜,新生活刚开始没几年,又传来老刘去世的消息,听说他走得很安详。

    离开老刘家,本想到四号矿扫墓,那里有埋葬几十名知青的坟地,可是大雪封山,只好作罢。我默默地祝愿永远留在异地他乡的战友们安息,他们是为一个时代而长眠于此的。千秋功过,后人是否还会评说;再过几十年,人们是否还会记得他们!

    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张汉荣夫妇,心中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他们不辞辛苦,又来到被大雪围困的另一位老同志家中,以表达同事间的情谊。

    八五三农场

    天黑前,我们赶到了八五三农场。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我们一扫在钢铁厂的压抑,心情豁然开朗,用“山也笑、水也笑”来形容我们的心情并不为过。

    这里是我走上工作历程的第一站,这里曾是我与天奋斗、与地奋斗其乐无穷的舞台,这里曾是我带领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地方。在这里我曾得到当时的最高荣誉——“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的称号,在这里我结识了发妻,在这里我埋葬了初恋。

    场部变化是比较大的,西边增加了一个自由市场;东边增加了一个宾馆,很有规模,也很有气势,如在城里,软件过关,起码会被评为三星级。我们就住在这里。

    宾馆东边是学校,我的同班同学唐延生、张鹤年、周靖晨都在这里任过教。宾馆北边和西边是农场机关,变化并不大。一个大雁的雕像矗立在小清河旁,使人意识到这里是大雁的故乡,四分场雁窝岛也因此得名。路北是司令部,路南是政治处,也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当时,我从六营调到团部当青年干事。在这里,我结识了程小青、陈琳、马文海、范忠信、黄海、黄河涛等知青战友;结识了张汉荣、陈晏、陈秉智、沈宝英、李延俭等领导和同志;结识了我的入党介绍人朱永发和胡怀亮;还结识了我十分敬佩的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现役军人张永祥。

    张永祥为人正派、实事求是、工作勤恳、不苟言笑,至今他还同小脚结发夫人安度晚年,这在当时的革命军人和革命干部中是难能可贵的。

    在他这里,我受到第一次批评,他说我总爱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脚印,总去想自己做过的一点成绩领导是否看到,总希望领导随时表扬,否则就会失去积极性,工作热情也总是忽冷忽热。对于张永祥对我的帮助,我现在想起仍存感激。

    我不会忘记,政委也姓张,也是现役军人。在筹建钢铁厂时,需要从二十一团抽调一名宣传干事。当时,团里有若干个宣传干事,但政委选中了时任青年干事的我。

    当时,我思想不通,张永祥也有不同意见,刘英俊当年的老团长、现役军人王培君团长也无能为力。我意识到“一把手”权力的威严,甚至想到什么叫“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的感情受到了打击,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这样的经历忆中还有一次。初恋女友大学毕业后,我专程回去看望她。她亭亭玉立,是一位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女性,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我在一位保卫干事的带领下,在她宿舍与她见了面。寒暄后,我们相对无言,保卫干事始终不离我们左右,我连说一句表白心迹的话的机会都没有。可能是我的自尊心和倔强的性格伤害了我们之间的恋情,也可能是我们的缘分太浅,爱情就这样与我们擦肩而过。

    在我心情最坏的时候,我不能忘记张永祥对我的信任、激励和帮助。他说:“政委亲自点名调你走,留下你已经办不到了。但是,我认为你是一块好材料,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我很欣赏你,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是先发展你入党。”张主任是否还记得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但当时我非常激动,用感激涕零来形容是最恰当的。我感觉自己遇到了伯乐,伯乐把我扶上马,尽管无缘让他再送一程,但是,我定会不辜负张主任的厚望。领导是下属无法选择的,但遇到一个好领导,是一个人的福分,甚至受益一生。张主任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位好领导。

    当时,入党是没有预备期的。1970年8月18日,政治处党支部一致通过我加入中国共产党,我十分感谢他们。1966年8月18日,我在天安门西边的观礼台接受毛主席的检阅;4年后,我成为他老人家缔造的中国共产党的一员。

    入党后的第二天,我来到钢铁厂报到。很少有人知道,当时我是那样的义无反顾。

    返城后,忙于拿文凭;拿文凭后,忙于奔前程。在走上领导岗位后,我到处打听张永祥转业后的去处,我要当面感谢他,表达我的敬意;我要当面告诉他,他关键时刻扶我的那一把,影响了我的一生。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这位令人尊敬的老首长。我到北京顺义县城,看望离休在家的张永祥,表达我深深的祝福和感激。2003年春节前,我同沈宝英、陈琳、程小青、钟敏、仲惟香再次去看望这位可敬的老人,给他带去知青们的问候、温暖和祝福。

    第二天,我们驱车来到曾下乡的六分场五队。路宽了许多,使我不禁想起当年坐拖拉机拉的爬犁的情景。仿佛一转眼的工夫,车就到了五队。说实话,时间过去了几十年,连队面貌却变化不大,只是北边的一片桦树林已长大成材。在五队,来自北京政法附中、人大附中、铁道附中和一二三中学的几十名知青曾组成一个知青排,由我任排长,李齐龙、张渊任副排长。顿时,众多荒友的面容浮现在我面前,使我立即想到电视剧《年轮》中的一句歌词:“别让我回头望,让我走一趟,高高的白桦林里,有我的青春在流浪。”

    乡亲们写了欢迎我们的标语,准备了糖果,在连部召开了隆重的欢迎会,令我十分感动。

    我见到了当年的邝队长,在当时的派系斗争中,知青就是他的后盾。我还见到了已调到砖瓦连的老连长王观有,这是一位既正派、忠厚,又很能干的转业军官,我当青年排长时,我们曾有过密切的工作配合。我见到了当时访贫问苦的老妈妈,感念她当时想把女儿许配给我的情意。我还见到了当时常常对着干的老同志,都到了知天命的年岁,相逢一笑泯恩仇。我即席讲了话,说得满屋热乎乎、暖融融的。

    欢迎会后,我们来到桦树林,为我们连牺牲的北京知青景玉海扫墓。他是北京铁道附中的初中生,高高的个子,长得虎头虎脑,一脸稚气。1968年冬天伐木,树倒下时,他因未来得及逃脱被砸死。他刚来到兵团不足半年,可谓出师未捷身先死,死的时候连呼喊几声都来不及,着实凄惨。他被安葬在这片桦树林里,至今没有墓碑。如果不是当时葬他的乡亲指引,我们恐怕很难找到坟堆。我代表五队的全体知识青年为他献了花圈,挽联上写着:“大地的儿子景玉海”。在他墓前,我们三鞠躬,表达哀思。随后,我向陪同的李延俭同志提出,希望农场能为他立一块墓碑。

    前些天,我看了一部电视记录片《老三届》,剧中记述了陈越玖、张梅玲、李晓军、金训华,还有在陕西、云南、内蒙古、海南等地牺牲的知青,他们个个都有墓碑,受到人们的祭奠。其中,也记述了景玉海,他是这部电视剧中唯一一个葬在树林荒草中没有墓碑的知青,令我感觉十分难过。他一个人孤独地留在那里,伴着他的只有大荒的风、大荒的雪,还有爬满坟头的野花和野草。(注:现在景玉海墓碑已立)

    已经返城的知青,不管他们现在生活得怎样,是否健康幸福,与景玉海比起来,活着就是幸福的。我们应当珍惜活着的每时每刻,始终以平常心有滋有味地活着。有一首歌唱得好:“一辈子不容易,活着是硬道理。”

    随走随想,感慨万千,人的一生如意是相对的,不如意才是绝对的。谁也抗拒不了历史,抗拒不了时间,我这个当初坚定的“扎根派”,也返城了。回首往事,尽管有诸多失误和闪失、挫折和教训,也有诸多是非恩怨,但我无怨无悔。因为,通过这些磨炼,我的思想境界得到进一步升华。我们把青春的足迹留在了北大荒这片黑土地上,北大荒牺牲了一代人,北大荒也造就了一代人。我的吃苦精神、敬业精神、坚韧毅力、工作能力、办事魄力和人格魅力都得益于北大荒。

    有一段日子,充满忧伤的记忆,心中却永远难以割舍,这就是特定历史背景下一代知青的难忘岁月。

    我要告诉北大荒的父老乡亲们,我们的来,打乱了你们安定的生活;我们的走,又搅乱了你们平静的心。我们带来了青春活力,我们带走了友谊亲情。我们奉献了美丽的青春年华,我们留下了坚实的青春足迹。知青想念你们、祝福你们。北大荒已经变成了中华大粮仓,祝福北大荒繁荣昌盛,祝愿新一代北大荒人创造出新的辉煌。(本文选自北大荒网)



    【作者原为黑龙江兵团3师21团北京知青,曾任3师钢铁厂青年干事、宣传干事、副指导员、副校长、校长等职。1978年返京,历任中央党校任团委副书记;最高人民法院书记员、助理审判员、审判员、副庭长、告诉申诉审判庭庭长、审判监督庭庭长、民事审判第一庭庭长、审判委员会委员。退休后,受聘担任仲裁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