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人到老年了吧，怀旧思乡之情竟会令人魂牵梦绕，愈来愈烈。无数次梦回北大荒，无数次梦见了我的那间小屋、那小屋门前高高的柴火垛、那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小菜园、那每天都能摸到几个热乎乎鸡蛋的鸡窝……，这种情感没有那段经历的人也许是很难理解的，因为那小屋承载了我太多太多的回忆……

大概还是2005年吧，听回农场的知青告诉我，你家的房子已裂了大缝了，再不回去看看兴许房子就倒了。2006年8月我和老公应邀回北大荒参加农场场庆，一下火车就直奔我那心中时刻惦念的小屋。啊，还好！房子的东山头虽已裂了一指宽的大缝，屋里屋外也都破旧不堪，却还顽强支撑着没倒，它是在等它曾经的主人到来吧！

多么熟悉的小屋啊！那还是75年5月我和老公结婚时，老公单位倒腾出来的一间旧屋子。黑乎乎的墙壁，脏兮兮的炕，厨房里的灶台、炉子满是烟尘污垢，即使这般肮脏破旧的房子，还是领导照顾我们知青给的所谓砖瓦房呢！

这就是我们未来的小窝啊！白手起家，新的生活将从这里开始。我们首先用报纸糊了顶棚，擦干净门窗；自己动手将屋里的通炕改成了双人床大小的炕，小屋顿时亮堂宽敞了许多。找人用东北的水曲柳打了一个五斗橱、一个书桌、一个饭桌，加上从上海带回的一个床头柜（“夜午箱”）和一台红灯牌收音机，这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了。记得老公的同学刘国润还借我们一台旧留声机，可以放放老唱片，这在当地是从没见过的。我们把墙壁粉刷成奶黄色，挂幅画，再挂上碎花布的窗帘，放上几个小摆设。布置停当，自我欣赏，嘿，旧貌换新颜啦！小屋还真温馨、真有几分情调呢，与当地人的屋子就是不一样。

厨房里的炉灶也改造了一番。做饭用的锅碗瓢勺，水缸、热水瓶什么的，是我们学校教研组的全体老师凑份子为我置办的。老乡们有的送来扁担和水桶，有的送来铁锹等工具，有的甚至抱来了已劈好的柴火……，这些都是在北大荒过日子很实用的东西，朴实无华，热心的人们帮助我们一起撑起了这个家。

靠东头的屋子门前，小菜园的面积要比别人家大些，那时北大荒吃菜要靠自己种的。五月底，家家户户的地里已钻出了绿油油的菜苗，可我家门前的菜地却还是光秃秃一片狼藉。看来，今年是吃不成自己种的菜了。没想到几天后的星期天，我的一帮学生扛着铁锹、抱着自己家的条子（编篱笆用的）来了。当地十几岁的孩子干起活来有板有眼的，他们有的翻地，有的插篱笆，七手八脚只半天工夫，就把小菜园打理得像模像样，还给我搭了一个丝瓜架呢！几个心细的女生拿来了在家已催好芽的菜种，那个班上最淘气的小郐，捧着个碗，里面是一颗颗浸泡过已发芽的玉米，说：“老师，这是我妈给你催过芽的玉米种，种下保证你今夏有苞米吃。”看着这些纯朴懂事的北大荒孩子，心里真是又感激又欣慰，他们也是在帮我这个上海知青白手起家，创建家园啊！

按照我们的规划，小菜园里种上了玉米、豆角、西红柿、黄瓜、茄子、丝瓜、白菜，还有我们上海带去的菠菜、莴笋、鸡毛菜、灯笼辣椒等，品种繁多，也不管长不长得出来，反正一股脑儿全种了下去。邻居大娘还送来了已孵出的小鸡，老公在门口又搭了个小鸡棚。啊，眼前的一切让我有“家”的感觉了。

每天下班回来，我们一个蒸馒头做饭，一个则钻进菜园子，拔草、浇水，精心侍弄，忙得不亦乐乎。晚饭后还要剁鸡食、喂鸡……生活平添了这许多内容，辛苦却很充实，因为我们学着与北大荒人一样生活了。到了八月份，菜园里已是一片生机盎然，各种蔬菜吃也吃不完，光西红柿就有好几个品种呢！现在绝对是吃不到那样的绿色环保蔬菜哦！我们学校那些还未成家的知青教师们经常会跑到我家菜园，摘西红柿、黄瓜吃个够。然后我再糊上一大锅玉米棒子，让他们带回宿舍给大家分享。有时星期天，副食店会有肉卖，我就自己剁馅，擀皮包饺子、包馄饨，这时家里就更热闹了，我和老公单位的知青好友都会不邀自来，聚在这里解馋。连左邻右舍都会跑来品尝我们上海人的手艺呢！

由于我家的蔬菜种得迟，直到九月底，别人家的菜园已经耙园了，我家园子里还一片郁郁葱葱。热心的老乡告诉我怎样把吃不完的豆角、茄子串起来晒干，放到冬天吃。北大荒的冬季很漫长，老乡还教我们在园子里挖了个地窖，好储藏过冬吃的菜。直到现在，我还念念不忘那片曾给我们带来无限快乐的、生机勃勃的小菜园。

一年后，我在小屋的土炕上生下了我的儿子，上班下班，还要抚养孩子，哪像现在的年轻人有福气哦！后来，我和老公又在小屋冬夜里的灯光下复习功课，参加了77年的高考。直到我们离开北大荒去上大学……

啊，北大荒的小屋！你陪伴了我成家后的整整四年，见证了我们艰苦的生活，丰收的喜悦；在你的怀抱里，我们城市青年白手起家，学会了独立生活的本领，练就了自强不息、吃苦耐劳的个性。我多么希望我的北大荒小屋永远别倒下。

2013年7月，我应邀回854农场参加78届学生毕业35周年庆典。我最急迫的莫过于再去看看自己心爱的小屋了。可是从学生口中得知的是一个“不幸”的消息：你家的小屋已经拆了！啊，小屋不在了!顿时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好难受。其实七年前回去，小屋就已摇摇欲坠，东山墙上裂了大缝，说不定什么时候不拆就倒了。这次回去还心存侥幸，我的小屋一定会等他的主人回来再看一眼。没想到，却再也见不到我那魂牵梦萦的北大荒小屋了。

回农场第二天，我就要学生带我去小屋的原址。记得当年我家，是修配厂的家属区，就在离路边不远，很好找。可如今那一排排整齐漂亮的居民楼，让我已找不到当年的痕迹。只记得是当年的灯光球场这条路西，东头第一家就是我家的小屋。可周围的旧房基本都拆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幢又一幢整齐新颖的楼房。我的小屋真的已不复存在了。凭记忆，知道就在这一片，但无法确认确切的位置。

那一夜，我无眠。脑子里全是当年的小屋的情景。自从75年结婚后，小屋是我在北大荒温馨的家啊！我们亲手布置的那略带城市情调的居室、那生下我儿子的土炕、那门口高高的柴火垛、那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小菜园、那自己搭的丝瓜架、小鸡窝……，承载着我几多值得回忆的青春岁月啊！带着深深的惆怅，等学生的庆典活动结束后，我和祥子忙不迭又去寻找了一次。我们在那片新楼之间转了一圈又一圈，当年的灯光球场呢？找到球场就能确定我家的位置；当年的那条路呢？我家就在路边第二排东山头啊！

记得当年，我在小屋的炕上生下儿子，奶奶来北大荒为我们看孩子。每天就抱着小孙孙在那路边数鸡鸭、数狗狗，数马车的啊！可如今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呢？问了几个老职工，知道我们是当年的知青，要找自己的房子，领着我们转悠。最后认出了路边的两棵杨树。对！当初，我家东山墙的路边不就是这两棵树吗？凭着这两棵树的依稀记忆，确认脚下这片荒草就是我家的小屋……。

岁月流逝，大树依旧，小屋却不在了。我在这片荒草里走过来走过去，眼泪止不住淌下来。这就是我们当年的家吗？我试图寻觅出一点点当年的蛛丝马迹，可是很失望。我的北大荒小屋啊，你的主人来看你了！可是却再也找不到你的踪影，心里好不伤感哦！想到如今已39岁的儿子一直说想去北大荒看看自己当年出生的小屋，看来已经成为梦想了，泪水不觉又涌了出来……

望着这片荒地的前后，已矗立起一幢幢美丽的楼房，听说这片房子的旧址上，也马上就要盖新的楼房，心里不禁又敞亮起来。是啊，旧房总要拆去，新房拔地而起。昔日那偏远贫瘠的山城小镇，如今现代化的楼房节次鳞比，宽阔的林荫大道，绿意浓浓的休闲广场，星罗棋布的商店、教育园区、医院、市场……，农场的巨变，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曾经挥洒过青春的地方，今非昔比，一片辉煌。目睹农场的巨变，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兴奋和激动的呢！

小屋没有了，旧貌变新颜。眼前展现的是一幅壮美的山城画卷……

啊，北大荒小屋，你曾经带给我的一切，将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里。

(作者系原黑龙江兵团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