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早、寒春全家照

这是一位正宗的美国血统的美国人，这更是一位正宗的中国知青。

两年前，我被活跃于我们西双版纳水利二团网站的安徽郎溪十字铺茶场（安徽生产建设兵团4师16团）的网名为“小兰”（栾云兰）的知青朋友，邀请去参加他们茶场知青的聚会活动时，看到两位大鼻子、蓝眼睛、高颧骨、纯粹一副西洋人的外国友人也在座。令我惊讶的是，他们开口说的语言，竟然是纯粹的中国话，而且比电视台上一度经常出镜的加拿大“大山”更加标准！我正惊奇时，小兰向我介绍说：那位嗓音洪亮、笑声震耳、充满幽默感的，是弟弟阳建平，而另外一位相对文静的是哥哥阳和平。他们竟然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更令我吃惊的是：老二阳建平和他的妹妹阳及平，竟然是与我们同命运共患难、当年一起上山下乡的中国知青！他们的哥哥阳和平虽然没有上山下乡，但在那个年代里，也按“四个面向”被分配到了北京的工矿工作。

标准的美国血统中国知青！这真不可思议，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但在那热闹欢快的场合，无法满足我的好奇心。我拜托小兰朋友，以后有机会让我与这位大阳（阳建平）先生细细聊聊。

回家后，根据小兰的介绍，我上网查找了他们兄妹三人的父母——啊，大名鼎鼎的白求恩式的国际主义战士：他们的爸爸是阳早、妈妈是寒春！

终于，两年后，在小兰的安排下，我有幸当面采访到了这位带有传奇色彩的中国知青大阳（妹妹小阳在法国没有来中国）。

采访话题，从他们为什么是美国血统的中国人开始——

阳早和寒春：他们兄妹仨的父母

“1953年的一期美国《真相》杂志刊登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一个逃掉的原子间谍’，文章披露了上个世纪40年代，曾参与过美国最早的原子弹计划的女物理学家，joanHinton，突然失踪而后在中国北京露面的故事，它的作者怀疑joanHinton和丈夫到了中国之后，向中国透露了美国的原子弹秘密，并且有可能协助中国政府发展自己的原子弹计划，这篇报道把joanHinton随丈夫来中国这件事，描绘成了一个充满迷团的案件，读起来像是一部惊心动魄的间谍小说，……”

——这是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于2004年2月17日播出的节目《人物——寒春、阳早》（http://v.ku6.com/show/guR9ipkA_t5hWWBq.html）中的开场白。

这个令美国政府担忧的参与过美国最早的原子弹计划的女物理学家joanHinton，就是大阳三兄妹的妈妈寒春！她当时突然离开美国，令美国政府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的爸爸阳早与妈妈寒春，是一对浪漫的革命夫妻。

1945年，美国青年韩丁受到斯诺《西行漫记》的影响，来到了中国延安。解放区热火朝天的革命生活，使他受到很大震撼。回美国后，他向同一房间的同学阳早介绍了延安那令人神往的地方。1946年，27岁的阳早卖掉了家里的牛，以联合国救济总署养牛专家的身份，前往上海，后又辗转来到延安。

这个韩丁，就是寒春的哥哥、阳家三兄妹的舅舅。阳早通过韩丁认识了他的妹妹寒春。不久，阳早和寒春成了恋人。两年后，寒春痛恨自己参与制造的原子弹用于杀戮人类，毅然追随阳早来到延安，并在延安结婚成家。为了表示对解放区的热爱和对新中国的向往，他们采纳了朋友的建议，分别为自己起了中文姓名阳早和寒春。阳早寓意太阳在早上刚刚升起；寒春寓意寒冬过去就是春天。

几年后，新中国成立，阳早寒春的三个子女先后降生，成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新中国人。

虽然，他们兄妹三人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但他们的外貌依然是蓝眼睛、高鼻梁。他们就读于中国的学校，接受的是汉语教育，说的是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文革”开始后，上山下乡运动席卷中国大地。他们兄妹在父母影响下，与中国青年一样，热血沸腾，主动申请到边疆去接受再教育，为守卫边疆、保卫边疆贡献自己的力量。但在组织的安排下，老大阳和平被安排在工厂，只有老二阳建平一直吵着要到边疆去，此事捅到了周总理那里。据说是经过了周总理的特批，阳建平终于如愿以偿，被分配到了安徽生产建设兵团。

一年后，阳建平探亲回到北京，妹妹阳及平吵着与二哥一起来到了同一个连队。阳建平人高马大，阳及平瘦弱矮小，知青们分别昵称他俩为“大阳”和“小阳”。

难忘的知青生涯

大阳属于71届初中毕业生，于1972年4月来到连队；小阳小二哥一岁，72届初中生，于1973年来到连队。

为了落实上级指示，连里为大阳定制了2米多的加长床（大阳身高1米98）；大阳饭量大，还对他实行“包伙（即吃多少不限量）”；除了一般的集体生活外，他们无论何时到什么地方去，必定有人陪伴着。这一点，大阳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你们说是为了我们的安全，但谁知你们是不是对我们的监视呢？

由于水土不服，大阳经常拉肚子，连续两年多无法治愈。上级害怕拖延了病情、出意外，于是大阳在兵团生活了两年半以后，被动员去207医院治疗。此后，因得了急性病毒性心肌炎，病退回了北京。1976年，全国大多数的建设兵团转制为农场，领导由现役军人换了地方干部。地方干部对“外国人”心存疑虑，于是把仅有的工农兵学员上北京大学读书的机会送给了小阳。

“你对知青经历，印象最深的有哪些？”我问道。

大阳脱口而出：“喝凉水！”大阳告诉我们，他从小到大在北京生活，都是喝凉水长大的。到了连队，他也喝凉开水，却就是拉肚子。“是因为你想回北京去找的借口吧？”我问。“不是的。我们兄妹不像你们，只要我们开口要求回家，领导马上就答应。我们真的很想呆在连队里，与那么多的知青生活在一起，我们真的感觉很高兴。”

“第二印象最深的，就是米饭。我在北方是吃面食的。但到了南方，非常不习惯。整天就是米饭加咸菜：早上是咸菜米饭，中午米饭咸菜。晚饭是米饭加咸菜。”

“第三印象是下雨。安徽鬼地方冬天还下雨，北方是冬季不下雨的。”

“难道你的知青生活里，给你印象最深的，都是这样不开心的吗？”

“不是的。印象好的有啊。”在一阵哈哈大笑之后，大阳爽快地说，“江南是个好地方。火车一过南京长江大桥，这江南水乡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就惊喜，就感觉比北方好。”

印象深刻的，当然就是劳动。

劳动，对一般人来说，都是苦和累，但大阳感觉劳动很不错。参加连队的劳动，对于这两个受惯了革命思想教育的“中国知识青年”来说，早就习惯了。从小到大，他们的父母一直教育他们要热爱劳动。他们从小就身体力行参加父母农场养奶牛之类的劳动。“我妈妈很希望孩子们在读书的同时，到农村去，经受劳动锻炼。不做温室里的花朵。”倒是他们连队因为有这两位特殊

本文作者（左一）和大阳

荣。而对于知青们，小兰介绍说，在大阳来之前，连里就开了好几次会，教育他们怎样与“外国人”接近：不能围观。但大阳马上接口说：“我感觉，知青和老职工对我们很友好，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友谊，对我们没有歧视。”

对于劳动，大阳认为年轻人应该经受艰难困苦，但这样的劳动锻炼不能强迫，不能一辈子，否则就会起反作用了。

“我没有被动员强迫下乡，是自己要求的，据说是一直捅到总理那里，才被批准的。”大阳说。

“美国人也要接收再教育。”大阳突然补充说。

锻炼也好、“镀金”也罢，大小阳虽然上山下乡只有两三年时间，但这段当知青的经历，却是他们人生中一个难以忘却的记忆。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年半时间，但连队里的一切、与知青朋友和老职工们结下的深厚友谊，胜过以后二十年、四十年的经历！”大阳满怀深情地说。

传播中美两国人民友谊的知青使者

在22岁的1977年，大阳回到了美国。像知青返城一样，大阳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创业。回到美国，他从学英语开始，一直读到了硕士。

“你是美国血统，在家里，父母讲英语，你怎么还要学英文呢？”我问。大阳回答说：“小时候，爸妈希望我们学英语，但我们兄妹都不喜欢。”

大阳喜欢唱歌。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与生活在美国的中国知青团体“接上关系”：他参加了华人的知青合唱团。从此他的知青情结一发不可收拾。每有这些活动，他一定积极参加。就在我把采访大阳的照片发到我的一个知青群里后，现定居在美国的原西双版纳水利一团庄金陵先生认出了大阳，连呼这世界太小。庄金陵抑制不住激情，翻出了两张老照片，从网络上传了过来：这是“十多年前，我们在同一个合唱团玩。一张是国庆50周年在纽约中国大使馆的招待会演出，一张是平时玩的照片。”

庄金陵介绍说：“十五年（即1999年）前，我在新泽西工作，业余时间参加了一个华人合唱团。”他们就相识在这个团体里。庄金陵后来搬到阿拉巴马州，与阳建平的接触就少了。他感叹：“十五年了，团员进进出出，人员不知换了多少茬了，可阳建平还在这个合唱团里。”庄金陵印像象深刻的是：“阳建平是少有的男低音，声音浑厚、饱满”，富有磁性，大嗓门，喜欢大笑。

回美后，许多美国人不理解中国、不了解知青。他与舅舅、著名美国作家、美中关系协会会长韩丁，多次演讲，介绍中国、介绍中国的知青。大阳说：记得起先为“知识青年”这个词怎么翻译成美语都闹出了笑话。直译“知识青年”即“educated youth”。但他感觉不妥，因为从字面解释，“知识青年”是有知识的年轻人。有知识的，在美国，应该起码是大学以上学历的青年人。但中国的“知青”，在那时却偏偏是最没有文化知识的人。于是，舅舅又翻译为“uneducated youth”，这让老外更加摸不着头脑。说到这里，喜欢大笑的大阳又大笑了起来。

近几年，大阳兄妹对中国、对知青经历有了进一步的反思。

“我们兄妹三人，哥哥阳和平受老一辈革命家思想的影响最深，所以像我们的父母那样，哥哥阳和平是一个理想型共产主义者，我则对过去的知青经历有了反思，妹妹在法国，比我们思想更活跃。”

大阳说，2012年，他在华盛顿听到了美籍中国知青谱写并演唱的一首《知青赞歌》，很受触动，并开始了对上山下乡的思考。大阳说：“毛主席说‘共产党员对任何问题都要问一个为什么’，所以我有了对上山下乡的思考。我也对我爸爸妈妈的做法有了思考。”

我觉得，大阳的思路，真的与我们中国大陆的知青们的思路相似。我们这一代知青，现在不也多在回忆、反思我们经历过的那段知青历史吗？总结我们的人生经历，反思我们走过的路，以给后人留点有益的经验与教训，或许也是我们这代“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特别是经历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经历过改革开放而步入人生后半辈子的人们的一种有益尝试吧。

（作者系下乡云南的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