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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田轶事

    2014年 12月 04日
    来源:《知青》杂志 作者:陆尚忠 点击:
    历史的车轮已碾过烽烟与尘埃,有这么一批耄耋之年的老人所剩时日不多,他们不怕流血牺牲,只怕被历史遗忘。他们是一批原国民党抗战老兵,近日国家为他们落实了政策,这不只是一份国家荣誉,更是对历史的尊重。 一九六八年的冬天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冷,就是这年


    历史的车轮已碾过烽烟与尘埃,有这么一批耄耋之年的老人所剩时日不多,他们不怕流血牺牲,只怕被历史遗忘。他们是一批原国民党抗战老兵,近日国家为他们落实了政策,这不只是一份国家荣誉,更是对历史的尊重。

    一九六八年的冬天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冷,就是这年的冬天,我们全校学生一窝端去了劳改农场。下了火车天已经黑了,也不知道多少台大卡车把我们拉到了农场。劳改犯走了,我们来了住进了劳改犯带铁窗的房子。寒冷的冬天没有火炕,百米长的房子百米长的木板铺,上面铺着麦秸,就这样在劳改农场度过了第一个难忘的寒冷夜晚。

    天刚亮,每人就发了一把镰刀下地去割黄豆。劳改犯走了,庄稼全扔在了地里,好大的雪呀,北大荒的冬天真是冰天雪地,连风都带着野性,我们在雪地里顶着刺骨的寒风艰难地向前跋涉着。马车也跟着我们下了地,赶车的老板戴着狗皮帽子,穿着羊皮袄,我问了一句:“大叔,黄豆地还有多远呐?”“报告政府,四号地还有三里多地,回答完毕。”我们都愣住了,这里的人怎么这样讲话呀,感到怪怪的。收工后指导员对我们进行了阶级教育,这个车老板姓田,是“二劳改”是劳改期满后在农场就业的人员。他们很多人都是国民党军队的战俘,要和他们划清界限,不能混线,这是立场问题。后来慢慢的熟悉了这里的情况,农场除了劳改干部外主要有两部分人组成。一是知识青年,再就是“二劳改”,这里没有贫下中农,我们不知道接受谁的再教育。“二劳改”几乎成了农场的主力军,赶车老板,豆腐坊,酒坊,食堂的大师傅,会计,电工,医生几乎全都是“二劳改”,他们有自己的食堂,不和我们在一起吃饭,这样就算划清了界限。

    农场是“克山病”区,当地的很多人都得了大骨节病,走路像鸭子一样一跩一跩的。为了预防知识青年得大骨节病,农场在十几里外的山里打了口井,每天用车往回拉水。我被分配跟车拉水,认识了车老板“二劳改”老田。他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里?至今我也不知道。他才五十多岁,已经满头白发,那饱经沧桑的脸上刻满了皱纹,他深邃的目光能看透人的心底。和老田说话,他总是谦卑地点点头,脸上挤出些笑容,从他眼中感到他内心的凄寂与悲凉。日复一日,长长的拉水路上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逐步知道了这个劳改犯的经历。老田是抗日战争后期国民党派往缅甸和日军作战的中国远征军,和日军打得很惨烈,远征军四十万人阵亡了二十万,打通了滇缅大通道,在抗日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抗战胜利后又被蒋介石派往东北战场和解放军作战,一九四八年三月全军覆没,老田成了战俘,到农场劳改后刑满就业,工资和我们一样,每月三十二元钱。我问他老家在哪里还有什么人,老田一言不语,从他的眼神中知道他有多少酸甜苦辣和牵挂。老田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想着老田坎坷艰辛的经历,我在心里默默为他祷告,风雨,已经成为过去,但愿他的后半生有个好的归宿。

    老田这一批人都四五十岁了,谁不渴望有个家,哪个不想女人,可是那个年代“二劳改”谁敢找女人,哪敢再犯错,男女之间如果有点事就像天塌地陷、火车脱轨一样严重。

    老田啥时能有个女人有个家,我们知青把老田找对象放在了心上。我们下乡的那个年代家家有粮本,粮食有定量。城里人吃不饱,一个月每人只有二斤面。农场则不同了,天天吃白面,农忙时还有肉吃,和饥饿辘辘的城里人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胶东一带很多农村的姑娘也到农场找对象,她们不挑政治身份,不管年龄大小,只要能吃饱饭就行。农场木匠的媳妇从山东给老田介绍了个对象,全体知青总动员,把最好的服装鞋帽全给老田打扮上去相亲。姑娘和爹一起来的,老头见面就要很多彩礼钱,老田拿不出这些钱,姑娘就被另一个“二劳改”拿钱领走了,老田的对象也没搞成。

    我们的连长也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腿上常年打着绑腿,走起路来一阵风,武功很厉害,大家都叫他铁子连长,他所在的部队是解放军的王牌,听说和老田所在的国民党部队打过几次硬仗,老田成了铁子连长的手下败将。在铁子连长的军旅生涯中,最愿意打硬仗,啃骨头,只有战胜了如虎如鹰的对手,才能感到胜利的欢喜。如今成了胜利者,没了对手,反而感到胜利的悲哀,他把昔日的对手悄悄的变成了自己心中的朋友。铁子连长口口声声说划清界限,暗地里却偷偷的关照着老田,工作上生活上给了老田很多的方便,后来还是铁子连长介绍了一个农村带孩子的寡妇和老田成了家。

    我们下乡一年后,二连连长,一个快六十岁的劳改干部强奸了女知青,知青群情激愤,闹得很厉害。那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时代,更是一个强硬的时代,劳改干部对劳改犯强硬,对知青也不手软,他们面无表情,如一块冰冷的铁板,毫不客气地用手铐铐走了闹事的带头人——我们念高中时的班长。我们围住了场部,要求放人。当时场面很混乱,也不知究竟该怎么办,我偷偷去找了老田,老田为人处事我很佩服他,总感到他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老田说:“你们不能要求放人,你们是知青,不是劳改犯,他们抓人铐人是违法行为,你们应该上告,一定能赢”。我们听了老田的话,兵分两路,一路人紧紧保护着班长,不许打开手铐,另一路人去省里告状。省里派来了调查组,处理结果是,保卫干部撤了职,被强奸的知青返了城,强奸犯没有绳之以法却被调走了。后来听说调到监狱当管教去了。对他没判刑的原因是女知青勾引了他,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去勾引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真是天大的笑话,天理难容。在那个粗暴的年代,粗暴的劳改干部已经不适应做知识青年工作,以后劳改干部被调走了一些,调进了一批转业兵给知青当连长指导员,知青和农场干部之间的关系才得到缓解。带头闹事的班长一个月后农场领导交给了他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到离农场十几里地以外的深山里去看井,看井的“二劳改”被调回了农场。把班长和知青群体隔离,他在深山看井与狼为伴,孤独一人和蹲监狱没什么两样,在山里一呆就是五年,忧郁苦闷的班长返城后工作生活都不如意,不久就早早的离开了人世。

    一九七三年的春天,农场着了一把大火,知青宿舍全部烧落了架。宿舍全是铁栏杆,救火抢东西都很难,一名上海男知青一次次冲进火海救人,往外抢东西,最后一次进去却没有出来,屋子里传出了嘶心裂肺的嚎叫声。老田红了眼,疯了一样冲进火海,我仿佛又看到了冲锋陷阵打鬼子的老田。上海知青被房梁死死压在了身上,成了火人,老田将他救出时,人已经不行了,老田也烧伤了。这场大火后,各个分场知青宿舍窗上的铁栏杆全部拆掉了,知青从此再也不过铁窗的生活了。场部向上级申报上海知青为革命烈士,老田记功奖励。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批下来,老田是“二劳改”不批,在意料之中,上海知青没批准为革命烈士是生活作风问题,他还没结婚就和一上海女知青有了孩子,小姑娘很可爱,我们收工后时常去看她,和她玩,给她买东西吃,她是我们知青的孩子,我们都是她的爸爸妈妈。后来听说一九七八年孩子的妈妈返城回了上海,把孩子送了人,小姑娘现在也该当妈妈了吧?

    我下乡六年后上大学离开了农场,一直也没有听到老田的消息。退休后时时怀念着昔日的劳改农场,这份怀念无论是美好还是丑陋,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因为它是以我们青春和生命为代价换来的,随着岁月的流逝,不但没有湮没,反而因为历史的沉淀而越发清晰,越发感悟到人生的善恶美丑。

    下乡四十二年后,我又回到了农场,面对我的第二故乡,那些纠缠的记忆时而浪漫,时而疼痛。我们走过的路永远不会再走了,而路却延续在我的记忆里,成为凝重的风景,凝重的人生。当年老指导员,老连长的音容笑貌还浮现在眼前,如今他们已经长眠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下,我的眼睛湿润了,那泪水滚烫滚烫的,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感使我沉浸在一片茫然之中。我们的指导员连长走了,他们有过辉煌的一生,老田也经过枪林弹雨,是抗日远征军的英雄,可他的一生在劳改农场度过,他的功绩却在岁月中流逝。老田的一生也许是人生最沉重的人生。

    老田,我在漫漫的人生路上走了过来,饱经了人情世故的苍凉,可是我的心底沉淀的始终是你,我们分离的是那么久,我的心被你牵的是那样痛,我对你的思念是那样浓。老田,我回来啦!你在哪里?

    老田这一批“二劳改”,后来国家落实了政策,承认了国民党抗战的历史,中国远征军是抗日英雄。他们大部分人都回了老家,只有老田等四人没回家,留在了农场,后来老田也走了。老田为啥不回家?他也许无亲人的消息,无家可归,也许坎坷艰辛的经历刺痛了他的心,无颜见江东父老,也许从抗日英雄到阶下囚,再从阶下囚成为抗日英雄,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我来到农场的地头,看到上海知青的坟上长满了蒿草,他已经在这里孤独的躺了快四十年了,成为一颗永远沉默的灵魂。我却一直没有看到老田,也打听不到老田的消息。

    老田也许已经死了。

    (作者系下乡黑龙江农场的齐齐哈尔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