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离去45年的青春伙伴，还依稀拥有那一张张鲜活的脸庞，常常毫无顾忌地一次次闯入我的心，并呼唤着我用这支笨拙的笔去书写那悲壮的一页。

那是1969年7月4日的夜晚，大雨瓢泼似地倾泻着。5日凌晨，狂风暴雨越来越猛，一场百年罕见的特大山洪爆发了，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最吓人的一次险情。

我是炊事班长，就住在靠近小溪旁的一幢小平房里。当起身准备做早餐时，我们才知大事不妙。伙房里到处是水，早已成了水乡泽国。不管怎样，早饭还得要烧。柴禾全是湿的，连引火纸也没有，不得已只好撕下墙上还算干燥的大字报点着了火，忙了一阵总算把一顿早饭给糊弄出来了。

7点左右，有线广播里发出了救人的紧急通知。原来黄山茶林场4连的11位知青为了抢救小溪对岸仓库里的粮食和化肥，正在过桥时，凶猛的洪水冲毁了路基，掀翻了桥面，把他们卷走了。这通知如雷似电，在沿溪的几个连队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人们纷纷奔向那条小溪，去搭救战友。

这是一条叫不出名的小溪流，平时，宽不过三四米，最深处不过半米。小溪流迂回在山间公路旁，它是那么清澈，那么温顺。可眼前的它却完全变了样。那溪水轰轰隆隆，就像无端发怒的野兽，夹着浊流，傍着悬崖，一路奔腾，冲击着山岩，飞溅出水花与雨帘，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看哪，前面有人冲下来啦！”不知谁叫了起来，1个、2个……人们多想用自己的双手去截住那些被洪水折腾着的年轻生命。可那洪水太厉害了，你还没有看清人影，一刹那间就把冲过来的人甩下去了。岸边抢救的人密密麻麻，可都近不得洪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战友向远方飘去。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大伙的脸上已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了。突然，又有人叫了起来，原来是一颗大树挡住了一具顺水而下的躯体，人们便自动地挽起了人链。对于这条小溪再熟悉不过的我自然打起了头，我伸出一只手，拼命去靠近水中的那只手，我的腰被后面的人紧紧地箍着，大家很清楚，一旦松手，又将会有多少人要牺牲。终于，我抓住了那只手，紧紧地把那位战友拉回岸边。她那只手冰凉冰凉的，还有一种浮肿的触觉，仿佛稍用力就会陷下去。天哪！大水竟然褪尽了她身上的衣服，赤条条一丝不挂。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放在临时扎起的担架上，又有人赶紧用被单盖住那裸露着的青春肌肤，然后，急急地向场部医院奔去。接着，又截住了一个，那人更惨，头已经被溪中的顽石撞得血流满面，脑浆粘着殷红的血汁，嘴张大着，像是在作永久的呼唤……

中午时分，雨停了下来，可太阳却火辣辣地烧灼着地面上的生灵。当有线广播里播放着11位知青全部英勇捐躯的噩耗时，老天不哭了，而在场的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起嚎啕起来。滔滔洪水夺走的是他们年轻的生命，而夺不走的是他们顶着狂风暴雨巍然屹立的青松英姿。历史会记住他们的英名：陆华、林卫阳、陶华、吴菊妹、金志强、王庆伟、李笑牛、林晓薇、张云芳、许洪兰和刘度男，总共9女2男……

作者：顾彤，原安徽茶林场上海知青，笔名鹿柴，浙江鄞县人。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知青作曲家，一生从事音乐教学和创作。代表作有《北京的风》〉、《welcometoshanghai——上海欢迎你》等。《上海欢迎你》歌曲在世博会期间被广为传唱。年前，被授予“上海市浦东新区百名优秀文化才俊”光荣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