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曾想过学开车，却遭到了全家人和所有熟悉我的朋友的坚决反对。

十年后想学车的念头又一次浮上心头，但真要做却不容易。

在网上找了好几家驾校，没有一家愿意接纳六十岁以上的学员。无奈，只好去找在驾校当教练的朋友，谁知当朋友搞明白是我要学车时，马上直言不讳地拒绝：“老太太搞啥搞!太平点!屋里绒线结结太阳晒晒少出门!”

真要把人气死。就在我心灰意冷决定放弃时，手机响了，是一所驾校打来的，很客气地问：“小姐，是您要学车吗?”我喜出望外，马上回答：“是啊!你怎么知道啊?!”“我们在网上看到你有学车的意向，所以才和您联系。”光听声音以为我是年轻姑娘，忘了问我年龄，就在电话里和我约定：明天带好四仟元学费，直接报名，当场体检。我惊喜若狂。   第二天，穿一身红色运动衣裤，扎一马尾辫，登上运动鞋，兴高彩烈地到车队，找到队长。队长看到我时楞了一下，一定是我那甜美的声音和眼前一脸皱纹的老太太差距实在太大，让他一下子拐不过弯来。看我一头汗水，浑身充满青春活力的样子，回过神来的他对我说：“哦!你就是那位吴小姐啊!”我马上接口说：“对啊!”

他一脸无奈的样子说：“那就先去体检、拍照吧!”我很顺利地把所有资料放到队长面前，交了学费，领了教材，满心欢喜地回家了。耳边老响着那队长的话：“何时上车学习，教练会和你联系的。”

考驾照的名是报好了，可绝对不能让家里人知道，那本学习教材藏在厕所里只有我用的抽屉里。一晃，一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会不会赖账啊!实在忍不住了，给队长打电话，回说：已安排教练，耐心等待。年底时，终于有个自称是教练的来了电话，说：“我是你的学车教练，过完元旦来上车学习。”

第一次上车学习，教练把车停在路边，把驾驶室操作台上的仪表大概给我讲了一下，然后就让我自己去开车，惊得我大呼：“怎么开啊!”教练让我坐在驾驶位上，他不慌不忙坐到副驾驶位上，说：“用车钥匙向前扭，把车发动起来，松开右脚，再把左脚一点点松开。”真的，按教练的指令，车朝前走了，只是走得很慢，快到路尽头时，教练让左脚踩离合器右脚踩刹车，车停住了。

接着教我挂上倒车档，车又按刚才的路倒了回去。就这样，在这一小段路上，来来回回前进、倒退，半小时后，教练说：“好了!今天就学到这儿!'’‘‘啊!”我又是一脸惊愕，我一早出门，换了两部车又步行了二十多分钟才赶到驾校，这半小时就算学过了?“以后每周一上午l0点上车学习。”

接下来我就每周一去驾校上车学习，从倒桩学到小路，每次在路上耗费的时间比上车学习的时间多，而始终不考试。一晃二个月过去了，我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考试，回日：“没有名额，不知何时能考。”这下，我火了，大声和教练吵了起来，那教练一点也不上火，他轻声说：“找队长去!”方向一指明，我立马下车，跑步到办公室找到队长，又是一番大嗓门，那队长也好脾气，一脸笑容应答我：“马上安排、马上安排你考交规!”我气呼呼地回到车上，刚开了一圈，手机响了，是通知我周五上午考交规，教练告诉我：“队长一定是去买了议价的名额才让你考试的。”我看看他，心想：只要能考试，我才不管呢。

要考试了，成绩必须90分以上算及格，这让我紧张起来。想想自己毕竟一大把年纪了，记性又不好，有的小青年考几次也考不出来，自己吵着要考试，如果考不出，不是很丢人?为了这考试，一连几天，等家里人都睡觉了，偷偷起来上网做考题。考试那天早上四点多就起床了，按要求六点半报到，坐在考场等考。环视整个考场的学员，满满一屋都是二、三十岁的小青年，男的多于女的，像我这样的老太太成了稀有动物。身边一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认真地看着题目，一问，才知道她是第二次来考试，怕再考砸又要等一个月。

教练也早早地来了，让我把身份证拿出来，当他看到了我的身份证，惊呼起来：“啊!你六十多啦!?”我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告诉我说：他分到一位六十岁老头，勿要太倒霉噢!考交规考不出来，考倒桩考不出来，害他奖金拿不到不说，还占了名额让他不能带新学员。现在，眼前要考试的是一个比六十岁老头还要老的老太，教练的心情可想而知。

进考试先要拍照，并有严密的监控，一点马虎不得。我第一次趴在电脑上做考题，还好，那些题我还熟悉，做得很顺手。我早早出了考场，满心欢喜地回家去。没走出几步路，手机响了，一看是教练打来的，他大着嗓门说：“考好啦!及格不及格要告诉我呀!”看他着急的样子，故意慢慢地说：“我也不知道及格了没有!”他更急了，大声说：“电脑上最后显示分数的!”“哦!是这样啊!我看到显示的分数是99分!”“啊1 99分!哦……好!好!”听他语无伦次的声音，我很是得意，谁让他瞧不起老太太啊!

考完交规，三星期后考“倒桩”，也领教了红外线的厉害，明明看着车轮离边线还很远，却听到提示：“车身出线，考试不合格。”还好当场可补考一次，吃一堑长一智，补考时注意了，就顺顺当当通过了考试。考完“倒桩”考“小路”，都顺利通过，最后就是“大路”考了。说起“大路”考，我难以忘怀，那时恰巧我母亲去世，家里忙得一团糟，都不知道我跑出去干什么。

那天一辆车上考试的都是女将，那三个小姑娘看样子还没有我女儿大。考官有点年纪了，他看着我们身份证一个个核实，特别是我的身份证，他看了许久，也许他的年龄还没有我大，也许在他的考官生涯中第一次碰到这么老的老太太。

轮到我考试时，那车怎么也走不起来，考官觉得奇怪，让我下来，亲自上车试了试，对我说：“车没问题。”还是那几位小姑娘看出来了，说：“她踩住刹车了!”哦!是我太紧张了，右脚一直踩着刹车，难怪车走不起来。我松开右脚，可刚起步一开出去就压到了黄线。考官一脚踩下教练刹车，对我说：“你把车停到路边，你现在这样的情绪还不能考试，等你情绪好了再开始考。”

也许是我这一路学车考试太不容易了，考官非常想让我顺利通过“大路”考，我心里很感激他，可想到其他学员为等我一个人，实在有点不妥。就说：“谢谢考官!我情绪不好是因为我妈去世了，明天大殓，所以没有心情开车，几位姑娘是请了假出来的，不要耽误了她们的时间，还是开始考吧!”说着，我就把车开了出去，这回看好了，再也不去压黄线，考官在一旁发着指令，最后让我开到考试终点靠边停车。当我把车按规定停稳后，警官说：“不是开得很好吗?”然后，拿出考试报告，填写、签字，最后让我签字。一生中多少次签自己的名字，可这一次的签字却非同寻常，签字的手微微抖了起来，那名字也没有平时写得那么漂亮。

二星期后，我拿到了机动车驾驶执照。

几天后，女儿下班回来，我对她说：“看见我家楼下停了一辆车了吗?”我把她拉到窗前让她看：“就是这辆蓝色的!”女儿说：“哦!别克车!小有名气!”我说：“这是一款家庭旅行车，后排中间可以翻出小茶几来，后备箱容量大，可放婴儿手推车、大的行李箱……”女儿一脸诧异：“老妈!你没事吧!人家的车关你什么事啊!真是!”我马上说：“这车是我们家的啊!”女儿笑弯了腰：“老妈就是爱讲笑话!”我一脸正色：“是真的!没骗你!”我一边说，一边拿起手里的遥控钥匙，对着车按了一下，车灯亮了一下，女儿马上高兴起来：“是真的啊!”一转身大声喊起来：“老爸!我家买车了，我家有车了!”老公也跑到窗前，我又用钥匙遥控了一下，车灯亮了，车门关上了。全家人都跑到楼下仔细地看那辆车，开心得不得了，可一上楼，女儿就笑不起来了：“有车有什么用啊!?我们家谁也不会开车，谁也没有驾照，有车也只能看啊!”我从IZl袋里掏出驾驶证、行驶证，“啪”的一下往桌子上一甩，“看看这是什么?”女儿拿起来一看，高兴得跳起来：“老妈，你连这东东也搞定啦!我们单位的小姑娘搞了一年多也没搞出来!'’‘‘当然啦!不看看你老妈我是谁啊!”曾经的知青艰难生活，把我们锤炼得聪慧、钢强、柔韧、睿智，我们知青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成，这就是知青的风格。

家里有了车，我成了全家人的车夫，每当我开着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每当我拉着亲朋好友外出游玩，心里情不自禁唱出来的歌是：“我们的生活多么美好，多么美好……!”

(作者系原七星泡农场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