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士塔格峰下的羊群
一、红其拉甫口岸 帕米尔,我来了!
新疆、西域、和田、喀什、帕米尔,藏在心底的字眼,心仪已久的地方。我的心,飞起来了。
终于,我站在了帕米尔高原,古称葱岭的峰顶,海拔5200米的红其拉甫山口。
我出了车门。外面奇冷。正对着我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门”,巍峨高耸,挺立在红其拉甫山口之上。中巴两国的白色界碑,上面鲜红的“中国·7”字样矗立在两国的山口之间,十分醒目。我奔过去,拥抱她们。这就是祖国,这就是中国。
红其拉甫,一个充满神奇的名字。
当年张骞、法显、甘英、宋云、玄奘,曾从这里翻越葱岭,马可·波罗、斯坦因也从这里进入新疆。从这往西,通过瓦罕走廊,可达中亚、南亚、西亚乃至欧洲;从这往东,可达喀什噶尔、于阗、敦煌、西安及洛阳。它是丝绸之路通往东西方的分界岭。
然而,此地奇寒绝险。当年途径回国的玄奘,不吝笔墨,曾作如此描述:“两雪山之间,寒风凄劲,春夏飞雪,昼夜飘风。地成露,多砾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至空荒,绝无人至。”
望着陪同我们的边防前哨班战士黑红似铁的脸,我似乎明白了。
“你从哪儿来?”我问。这是一个不到20岁的年轻士兵。
“青海。”
“几年了?”
“一年多了。”
战士已穿上了棉衣,迷彩服。眼里闪着帕米尔的光。
“每天有车过境。对面是巴方的苏斯特口岸。有运送物资矿产的,也有旅游团队。”
这里是314国道的终点。从乌鲁木齐到此1900公里,从此返到塔什库尔干130公里。南北绿洲古丝绸之路在喀什汇合后,过葱岭,这里是必经之道。这里是中巴友谊之路的终点,也是新的起点。
沉寂了几百年的丝绸古道,将开启新的里程。
看着这险峻的红其拉甫达坂,看着这界碑和国门,看着这条绵长曲折的丝绸古道,我忘却了寒冷。
古往今来,在战士的脸上写着:这就是帕米尔,这就是葱岭。
下山了。在高绝的冰山下,在峡谷乱石间,一条流水潺潺而下,傍着古道,顺着山势。天上飘起了碎银似的雪花。 “这是塔河。”司机说。
二、石头城
石头城位于塔什库尔干县城的北侧,海拔3200米。汉代时,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蒲犁国王城。塔吉克先民,在公元初年,建造了这座古老的都城。蒲犁国,法显称之为竭又国,宋云称之为汉盘陀,《魏书·西域传》中作渴盘陀,隋朝裴矩撰的《西域图志》中称蝎盘陀。在蝎盘陀时期,开始大规模建造城郭。唐时,这里设为葱岭守捉所,亦叫葱岭镇,现称塔什库尔干,维吾尔语,意为石头城堡。
石头城最早记载于《梁书》:盘陀国,国有十二城,风俗与于阗相类,出好毡,金,玉。
公元644年,玄奘取经过葱岭,途经蝎盘陀国,称该国建筑在大石岩上,背靠徙多河,城周长20多里。城小,形势却十分险要。
石头城是丝绸之路经过葱岭时帕米尔高原上的最大驿站。自喀什、英吉沙、叶城、莎车至葱岭的几条山道均汇集于此,是古丝道上著名的咽喉要地,与公元3世纪的南京石头城、4世纪的辽宁石头城齐名,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三大石头城堡之一。
清晨,我登上了石头城。
满目沧桑。历史的斑驳在阳光的照耀下沉睡。断垣残壁,乱石成堆。在断垣与乱石之间,城堡规模依稀可见。城堡分外城和内城,呈方圆形。外城方圆约3600米,内城周长约1300米。城基用石垒砌,城墙用泥石砌成。城的四角有四座大门,东北角外城大门至今保留完好。在或断或续的城墙上,能清楚地辨认出哨所、炮台的残痕。城的南面,相距不远处,有一土台。它是城堡,还是寺院?是王宫残址,还是民居遗迹?这土台,与石头城堡默默相对,蹲守千年。
城的东面,是阿拉尔草原。晨光洒满在草原上,牛羊徜徉,塔什库尔干河舒展着身姿,尽情地在草滩上自由流淌,一片金色。一面是苍黄的城堡,一面是金色的草滩,远处是银白的雪峰。
我想起了离石头城70公里处的公主堡,唐玄奘的藏经洞,河滩边的古驿站,还有塔里木盆地中的楼兰、尼雅、丹丹乌里克……它们和石头城一样,留下的只是一堆废墟,一丘黄土,它们,能向我们诉说什么呢?
我望见了翱翔在高原蓝天的苍鹰。
世代居住在“世界屋脊”上的塔吉克人,是彩云上的人家,离太阳最近。他们像鹰一样生活,他们用鹰的翅膀做成鹰笛,他们跳鹰的舞蹈,他们以鹰为神。活着就要像鹰,否则不如死去。他们终年生活在海拔4000米的帕米尔高原上。这不是英雄的壮举,也不是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行为,而是触手可及习以为常的普通生活。
他们低矮的土屋,白色的毡房,黝黑的脸庞,跟高原上的蓝天一样清澈的眼睛,还有“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下塔合曼草原的牛羊,向我诉说了一切。
耳边,响起了陈钢的小提琴曲“阳光照耀在塔什库尔干”。
脚下,塔什库尔干河蜿蜒流过。
三、塔什库尔干河
塔什库尔干河,唐时称徙多河,简称塔河。
玄奘取经回国东行,溯帕米尔河谷地而上,翻过瓦罕走廊,攀越葱岭后,顺徙多河峡谷而下,抵达蝎盘陀国。在前往乌铩国(今英吉沙西南)的半路上,遇见强盗,驼经的大象惊悸落水而被淹死。玄奘往北来到怯沙国(即疏勒,今喀什),在这里整理落水的经卷。稍事休整,转向东南行经句迦国(即朱驹波国,今叶城西南),到达丝绸南道上的重镇于阗。此后,玄奘一路东行,到达长安,并写就了煌煌巨著《大唐西域记》。
徙多河,来自梵文,印度大史诗《罗摩衍那》里,罗摩的妻子就叫“徙多”这个名字。玄奘过葱岭,徙多河就像贤惠的妻子一样一直伴随着他,奔向东方,奔向中原。
徙多河,即塔什库尔干河,汇集了塔合曼河、瓦恰河、库勒青河、提孜那甫河等20多条支流,融帕米尔高原之冰雪,随丝路而下,滋润着古道,养育着草原,承载着沧桑。
她是塔什库尔干的母亲河,是丝绸之路的母亲河。
很难想象,没有这条河,丝路能过葱岭吗?没有这条河,能有塔什库尔干吗?没有这条河,能有石头城下的阿拉尔金草滩吗?能有塔合曼草原的牛羊吗?
她和盖孜河像两姐妹,一道从帕米尔高原走下,从慕士塔格峰、公格尔峰流下,和高原的泉水相拥,奔向叶尔羌河,奔向喀什噶尔河,奔向她们的母亲塔里木河。她们和古道相随,和丝路同行。丝绸古道多沿河流走。但丝路的归宿是中亚、南亚、西亚、欧洲,是长安、洛阳、中原。而河流的归宿不是大海,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是沙海,沙的大海,沙漠也是大海。
这就是塔什库尔干河,这就是帕米尔的河!
四、喀什噶尔
喀什噶尔,即今喀什,古称疏勒。
这个离海洋最远的地方,有太多的故事。古往今来,炙手可热。
古代的喀什,是丝绸之路的枢纽,四大文明在这里汇集,从这里扩散,有“丝路明珠”的美誉。近代,它是外国探险家的世外桃源。瑞典的独行侠斯文·赫定来了,英国籍匈牙利人奥里尔·斯坦因来了,法国人伯希和来了,还有日本人,德国人,美国人,俄国人。这里是他们的终点,又是他们的起点。他们发现了震惊中外的“楼兰古国”、“尼雅文明”,数不清的石窟遗迹。他们攫取和盗走了无数的宝藏和珍贵文物,古代东方文明的美丽,袒露在贪婪的西方掠夺者的面前,令他们垂涎,令他们跪拜。
面对如此疯狂,喀什噶尔,流下了辛酸而无奈的眼泪。
然而,一条穿越高山、大漠、草原长达万里的贸易大道,一条经历过无数阻隔、战乱和破坏,见证过难以细数的文明兴替的交流大道,在数千年漫漫岁月里,在这里汇合,然后出发,西面是帕米尔,东面是塔克拉玛干。这在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的存在,这是足以使喀什噶尔永远骄傲的奇迹。
诗人郭小川曾经写道:不进天山,不知新疆如此人强马壮;不走南疆,不知新疆如此天高地广;不到喀什,不知新疆如此源远流长。
艾提尕尔清真寺、高台民居、香妃墓、盘橐城、《福乐智慧》、《突厥语大辞典》、公主堡、大巴扎、土陶、艾德莱斯绸、十二木卡姆,还有奥依塔克冰川、喀拉库勒湖……
喀什有着迷人的异域风情,有着充满魅力的多元文化,有着猜不透解不开的谜团,更有那令人兴奋使人遐想的神奇……
三面环绕天山帕米尔高原喀喇昆仑山,一面面临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喀什,像一只口袋,既能蓄纳,又能敞开,它把三面高山的冰融之水、玉石奇宝汇集起来,然后无私奉献给了绿洲、城廓和沙漠,无私奉献给了世界。它具有海一样的包容性和开放性。
然而,在这个中西文明的交汇之地,在这个四大文化体系荟萃之城,如今,却看不见除伊斯兰教之外的宗教。在这个曾经诞生贡献堪比玄奘的鸠摩罗什的佛教繁盛之地,却找不到一座佛教寺院,闻不到释迦牟尼的香火,哪怕是遗址古迹;在这个曾经使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无比向往,并由此发出“如果生命能够重来一次,希望生活在公元一世纪后佛教已传入西域的疏勒”的文化汇聚的福地,却听不到教堂的钟声,基督教徒们的祷告声。
望着满街的和田玉店铺,我沉思良久。
繁荣兴旺好几千年的丝绸之路已经远去,它那美丽的背影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留在了人们的内心深处。而喀什,同她的历史性格,融入了人们的血液,注入了人们的灵魂。
早在70多年前,丝绸之路考古探险的开山人物斯文·赫定,首先发出了复兴丝绸之路的强烈呼吁:修筑一条从上海一直通到法国西海岸的现代公路,以后还可以修一条这样的铁路。
“能在东西方之间开辟一条新的交通线,它将联结的是太平洋和大西洋这两个大洋、亚洲和欧洲这两块大陆、黄种人和白种人这两大种族、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这两大文明。”
这是一条完全崭新的丝绸之路,一条充满世界意义和全球眼光的丝绸之路。
今天,从上海出发,已接通了上海乌鲁木齐喀什的南疆铁路,中吉乌铁路和中巴铁路已正式启动;已开通了喀什伊斯兰堡空中航线,争取开通迪拜、巴黎等国际航线,形成空中走廊,打造“空中一小时经济圈”;中巴友谊公路已越过葱岭,和巴基斯坦、塔吉克斯坦连接,通过314、315国道,一天内就可到达五个国家,喀什伊尔克什坦口岸的高速公路竣工在即,2013年上半年就可通车;各省市的援建项目已经在喀什兴建或落成,上海和喀什已结成了对口交流城市。
人们的眼光重新聚焦喀什,聚焦新疆,聚焦帕米尔。
喀什将是现代意义上新的丝绸之路的驿站,将真正成为中国西部连接中、西亚和欧洲的航空、铁路、公路交通枢纽地,她必将在二十一世纪复兴。
五口通八国,一路连欧亚。
喀什噶尔,这颗昔日的“丝路明珠”,定将焕发新的奇光异彩!目
(作者系原黑龙江建设兵团42团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