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尽大自然的折磨，享尽大自然的恩赐”。这是林业勘测工作者的生活写照。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作为一名上海知青，后来在林业勘测队工作过十年，对这句话的含义，有着切身的体会。林业勘测就是要探明未知的林业资源，而未知的林业资源大都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我们的任务就是通过各种手段采集数据、规划蓝图，为林业开发利用提供科学依据。因此，每年我们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是在原始森林里度过的。
勘测队里全是大、中专毕业生，进单位的头几年不论男女都要上山。一次，我们一行四人去做样本，样本距大本营30公里。原始森林山高林密无法通车，来回必须徒步。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决定带足干粮，在山上露宿一夜，把两个样本一气呵成拿下来。于是，三男一女出发了。没想到，出门不到两个时辰就下起了绵绵细雨，老也不停。森林里的天气，即使伏天，夜晚也寒气袭人。那一晚，大家彻夜未眠，围着篝火取暖，结果前胸如烤肉，后背凉飕飕，深夜还不时传来瘆人的兽叫声。那位女生是杭州城的名门闺秀，上大学时虽也曾听说过此类故事，但怀着年轻人的激情和浪漫选择了这份职业。此时身临其境，饥寒交迫加上心理上的恐惧，将她从理想世界拉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开始她还背着人偷偷地流泪，最后竟抽泣起来。第二天，在回来的路上，面对一座横亘的高山，她瘫软了。最后靠大家轮流搀扶她才回到营地。
在林业勘测中，搬家很艰苦。近则十几公里，远则几十公里，全靠肩扛人背。大大小小各种仪器，吃喝拉撒睡各种生活用具，全要带走。一次，遇上一条河流，虽说河水仅没着膝盖，但长白山的河水冰凉刺骨，下水不消两分钟，就会冻得腿肚子抽筋。一个小队员，踩着了藓石，一个趔趄，把一捆航摄照片掉进了河里。一眨眼的功夫，照片就被湍急的河水冲得无影无踪。为了这一捆照片，全体队员搜寻几天未果，最后动用了当地部队才打捞上来。航摄照片既是我们的作业工具，又是保密资料，遗失是要受处分的。记得长白山腹地有一个中国最早的导弹发射基地，照片上连发射井都辨认得出。这种照片在当年的冷战时期可谓“价值连城”。有一次，我拿着摄有导弹基地的照片上山作业时，连腿都在打哆嗦，总觉得后边有特务在盯梢。这种神经过敏是因为我知道这张照片的分量和丢失要承担的责任。
在原始森林里数月难见一个生人，寂寞最难忍。所以，只要队部有人来，大家如同见了亲人一样格外兴奋。特别是放映队一来，能看上一部新电影，那高兴劲就甭提了。有一次，十公里开外的自然村，听说我们要放电影，把全村人高兴了足足半个月。村里的年青人自告奋勇前来请缨，要求帮助我们背仪器。后来电影看完了，全村老乡又把我们堵得严严实实，恳求明晚再放一场。看着那一双双山里人乞求的憨厚目光，谁又忍心拒绝呢？
然而，勘测工作有苦也有乐。我们勘测队员的眼福是常人享受不到的。长白山方圆几千平方公里连绵起伏，千壑万谷，叠翠重峦，群峰竞秀。有一次，我们爬上一座海拔二千多米的森林防火瞭望塔，万顷林海被踩在脚下，极目远眺，群山显得那么渺小。那气派、那豪迈，就像征服了地球似的。当年，我曾多次到过长白山顶的天池，汽车一路上行，植被一路变化，转瞬间天气彷佛转换了四季。这种典型的植被垂直分布状况，举世罕见。在海拔一千米以下，植被以阔叶林为主，满目苍翠，生机盎然；跃过一千五百米，就演变成针阔混交林了，而且林地草地错落有致；到了二千米以上，阔叶树就难以生存，针叶林里较耐寒的落叶松，肃杀凋零，如入深秋；在长白山的顶部，白皑皑的积雪终年不化，就是俗称的“雪线”。靠近天池处植物已很少见，乔木类唯岳桦还能觅得踪影。但是，这种高寒地带生长的岳桦，枝条曲里拐弯，个子不往上长，净往横里蔓延，活像西游记里的蟠桃树。
长白山终年不化的积雪和变幻莫测的气象，造就了它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奇特的景象，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真正领略它的风采。三十年前的日记里，我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这就是长白山，日月留下的丹青，天地造化的神奇，还有那泥土般质朴的民风。”这是当时的真实情感。
在长白山里，我们还有一件最大的享受是世人难有的，就是品尝过天下的野味、饕餮过人间的山珍。如野猪肉、野兔肉、狍子肉、獾子肉、野鸡肉、刺猬肉、蛤蟆肉、大马哈鱼，甚至连熊肉都吃过。现在想想，熊肉不该随便吃，那玩意吃多了内分泌过旺，脖子整天油腻腻、脏兮兮的，衣领都洗不干净。现在黑瞎子已列入国家野生保护动物，严禁捕猎了。山珍主要有榆黄蘑、野木耳、野芹菜、黄花菜、蕨菜等等，而又以榆黄蘑为极珍。榆黄蘑是生长的倒伏的榆树上的菌类，黄灿灿的，口味极佳，若和肉片一起炖煮，会香飘十里，馋得人直淌口水。遗憾的是榆黄蘑不宜储存，放一、二天就会全部烂掉。所以，城里人很难有此口福。
秋天的森林，枝头上挂满了丰硕的果实，红灿灿，黄油油，还有紫里透黑的，其味其美，令人终生难忘。记得在三叉子林业局，一片采伐后的撂荒地里，长满了野草莓，吃起来甜中带酸，喜得女队员们乐不思蜀。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已几十年过去了。这个曾经彪炳史册的林业部森林勘测大队，是共和国大兴安岭的拓荒人，是祖国东北大森林的开拓者。它所建立的功勋，在全国林业同行里驰名。这个曾经给我带来苦与乐，欢与难的单位，如魂牵梦萦，挥之不去，忘却还来。
（作者原吉林延边插队上海知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