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的春天来得晚，走得快。

五月中旬青草刚萌芽，此时是放牧最艰难的时节。马儿贪青，闻到青草的味道，就不肯再吃干草了。嘴边的草芽啃不到嘴里，放眼望去，被烧过荒的草甸子，一片葱绿，马群就会撒了欢地往绿的地方跑。放牧员就得跟随着马群，圈马，一刻也不能停歇。

好在这样的时日不会很长，一个多星期以后，大草原就会被疯长的牧草覆盖一一夏天到了！而夏季是一年当中放牧的黄金季节。

嫩江东岸的二级支流老莱河，原始自然，是牲灵们的天堂，流经8连西侧的两座丘陵间宽阔且平展的沟底。与其说老莱河是河，还不如说它是溪流更为贴切，它的最宽处也不过三五米，水深一米，浅流处刚没脚踝。然而，上溯几百年，它肯定是一条有着流水汤汤的大河，沧桑变迁，使它收缩了，给这里留下了一大片湿地。老莱河两岸沼泽密布，“塔头”丛生；溪流的水清澈湍急；溪流的两岸开阔平展，牧草茂盛；沟底两侧的缓坡上，盛开着鲜艳灿烂的各色野花一一百合，芍药，山菊，石竹，金银花，马兰花……什么样的都有！在这里，呼吸的空气都是香的。

每天凌晨四点多，马群就会被赶到这里。马儿们在牧场上悠闲的吃着嫩草，马驹儿们吃饱了奶水，不时地撒个欢儿。偶有马儿嘶鸣，那奶声奶氕的肯定是马驹儿在呼唤妈妈，它的妈妈会回声应和；那长而带有颤音的嘶鸣，肯定是母马在呼唤离开自己只顾玩耍的马驹儿。不一会马驹儿宝宝就会跑到妈妈的身边，其乐融融！

马儿们吃饱了，累了，或卧或站地打盹，或走或踮地撒欢。渴了，到老莱河边饮清澈的活水；馋了，到缓坡采摘野花儿吃。

即便是遇到阴雨天，马儿们也会静默的伫立在雨中，尽享上苍赐予的天然淋浴的快感。

这个季节放牧真可以说是一种享受：远离世事纷扰的人群，和无争无欲的牲灵在一起，简直是对心灵的一种净化！

出牧前，我会带上口琴和书，当马群在牧场散开静静地吃草时，我便把牧马的鞍子卸下来，把马的缰绳挂在马蹬上，把鞍垫铺在草地上。我枕着马鞍，躺在鞍垫上，或悠闲地吹口琴，或潜心地读书。

吹奏欢快的歌曲时，我会情不自禁的站起来，边吹边舞；读到脍炙人口的诗和散文时，我也会情不自禁的站起来，或迎风，或向阳，面对广袤无垠的草原，激情地诵读呐喊。我读屈原的《离骚》会潸然泪下，我读李白的《将进酒》会热血喷张，我读苏轼的《浪淘沙赤壁怀古》会莫名的颓伤，，

总之，牧场是我放飞自我的课堂，我读书，有时也写写小诗和散文。这段时光给我以后考大学、当老师蕴蓄了知识的力量。

1972年7月中旬的一天，班长赵作惠查点马群，要找一匹50号的黄马套车（这是一匹训练有素的辕马），然而没有找到，就问我昨晚收牧查点时看到这匹黄50了没有。我被问懵了：收牧还要“查点”？这马几乎都长的一样，我放牧没几天，上哪儿分辨谁是谁啊？赵班长立马果断地说：“快骑马到昨天放牧的地方找！”我赶着马群出牧了，赵班长带着几个人去找黄50了。

等我放牧回来，听大家说，黄50是在老莱河湿地找到的，它陷在泥淖里，挣脱不得，被塔头卡住，四脚朝天，死了。找到它时，它肚子膨胀，四肢僵直，是用拖拉机拖回来的。我没有见到黄50，我不敢看，我哭了。

农场所有动物都是可以屠宰食用的，但唯独马是不可以宰杀的，所以以往没有人吃过马肉，就是因为我，黄50的肉上了职工食堂的锅灶，免费分发到了每个知青的菜碗。那天晚上，我没有吃饭，只是默默的流泪。我在为黄50默哀，我因自己闯的祸不知所措。

放牧死了马，这是大事故，一匹马的价钱是不可估的，让我赔，一个月32元工资的我，是肯定赔不起的，等着处罚吧！

事故报到了团里，是曹连长亲自去的一一曹连长是一位抗美援朝退役的军官，为人和善，敦厚一一他详细的说明了事故的经过，为我做开脱，一再强调我是放马的新手，从而让我免于了处罚，只须在马号班做个简单的检讨，就平息了此事。

但，事情虽然过去五十多年了，一想起这件事，我还是从心里感念可敬的曹连长。

（作者原为黑龙江兵团46团齐齐哈尔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