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记忆渐衰。但是每到中秋月夜，20多年前的一桩往事，却清晰如昨，似不息的海潮，撞击着我的心扉，令我心情激荡。

那年，我与数百名老三届高初中毕业生，来到绥宁白玉山区插队。因身体不好，队上照顾我在大队园艺场栽培果树。

园艺场坐落在偏僻的向阳坡上，一间茅草盖顶的简陋土屋孤立在一片荒冢之中。山坡后是最易引起人们遐想的莽莽群山，我常托腮独望那连亘的山峰出神……

那年中秋散工后，社员们都回家了，留下孤零零的我一人守场，暮霭沉沉时，知青好友喻文穿过荒冢，兴冲冲地带着一个月饼看我来了，说是知青李世荣当司机的父亲从邵阳带来了两斤月饼，这一个是让我与喻文分享的。

那年头日子过得紧巴，下乡四个年头了，这还是头一回有缘尝月饼，好高兴！当即提来一桶清洌甘醇的清泉，从茅屋中搬出两条板凳，摆上两只粗茶碗，只待那月上中天，就和喻文把那清泉当美酒，一边赏月一边滋滋品尝。

一轮明月从峻峭的山峰上升起，银辉洒向青黛的群山，凝固出一幅庄严古朴而神秘深邃的画面。微微的山风把月饼甘甜的醇香吹进我俩的鼻孔，我们不由得作了一次深呼吸，心底却涌上一丝莫名的苦涩。

月色逐渐漫向中天，为驱赶那股袭上心头的惆怅，给赏月的氛围增加点浪漫色彩，我抑扬顿挫地朗诵起东坡夫子的中秋绝唱《水调歌头》，然后把手伸向板凳上那个缀有芝麻的诱人月饼。这时，喻文却突然想起什么，忙按住我的手说了声“且慢”，又低头沉思良久，语气沉重地说：“兄弟，这月饼我们就不吃了罢，队上白大哥的儿子舒荣病了吵着要吃月饼，白大哥买不起，这月饼就给舒荣吃了吧。”一句话说得我心头发酸有口难言，就让他将月饼给舒荣送去了。

翌日早晨，一个脸色蜡黄的孩子背着书包来到园艺场，有神的双眼望定我，递给我半块月饼，羞怯而果断地说：“龙叔，给，我已吃过了。”我好生诧异尚未开口，他却飞快地消失在浓密的灌木丛后，留下一串令人催人泪下的童音：“谢谢龙叔和喻叔！”

去年中秋之际，我按捺不住对第二故乡的强烈思念，携妻带女回到久违了17年的白玉山区住了十天，乡亲们杀鸡宰鸭热忱相待，直夸我这邵阳知青的好情义。园艺场的茅屋早已拆掉，周围是一片宽敞明亮的青砖瓦房，还安装了喷珠吐玉的自来水管！少年有志的舒荣高考落榜不丧志，去沿海打工挣钱回村办起了砖瓦厂，村里一片喜气一片兴旺！

中秋之夜，白大哥摆上一桌丰盛的酒菜，还请来五六个乡亲作陪，舒荣兴高采烈把盏劝酒，我心花怒放开了酒戒。看到乡亲们日子甜蜜，想起20多年前的那个彻夜难眠的中秋夜，半夜里又跑到山坡上，对着那山那月痛哭了一番又欢笑了几番。

（作者原为插队湖南绥宁白玉山区邵阳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