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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山坡渡口的船老大

    2022年 06月 23日
    来源:《知青》杂志 作者:李 力 点击:
    皖南山区有一条练江,它流过丘岭起伏的山地,突然江面扩展流入一马平川的平原,这就是我当年下乡的牧场,练江南岸沿着山脉有一条通往古县城歙县(徽州)的国道。 1973年,上海知青已有数千人在这个牧场务农。每逢星期天,我们若要去歙县搭乘汽车,就得绕道走

    皖南山区有一条练江,它流过丘岭起伏的山地,突然江面扩展流入一马平川的平原,这就是我当年下乡的牧场,练江南岸沿着山脉有一条通往古县城歙县(徽州)的国道。

    1973年,上海知青已有数千人在这个牧场务农。每逢星期天,我们若要去歙县搭乘汽车,就得绕道走桂林大桥,路程有30余里,如果走小路,便要在无山坡渡口,过练江,径直去县城的话,只不过10多里路,近了一大半。

    我们通常总是选择走无山坡渡口进县城。无山坡渡口,就像它的名称是练江岸边天然的渡口,滩浅,江面窄。一年四季不管严寒酷暑还是风霜雨雪,一条小船总是不停地摆渡来往过江的人。船老大上了点年龄,是位残疾人,跛脚。夏天的阳光下,古铜的肤色,全身的肌肉线条刚劲得就像画家模特儿素描。几年来,我们上百次乘他的木船来回摆渡,似乎没听到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传说这老汉有点文化,但据说历史上有问题,可能是老右派。

    记得下乡第一个夏天,我们送一位朋友去县城赶早晨5点钟回上海的班车,夜幕下我们来到无山坡渡口。渡船停在南岸,船老大还在休息,我们两手围成播音喇叭:“船老大,帮帮忙,我们进城赶班车,请摇过来!”几分钟后,朦胧的江面上,飘来了一叶小舟,渐摇渐近,那唉乃摇橹的声音非常亲切。我们几个没等船靠稳就急切地跳上船。我送了几根飞马牌香烟给老汉,算是感谢。

    在微茫的曙色里,船老大那矫捷的身影,忙碌得非常熟练、灵巧,但依然听不到他的声音。靠岸时,我发现老汉的手臂上有多处伤疤,估计是那种被刀砍留下的。路上我问老知青:“我发现老右派的残疾不是病残是伤残。”老知青说:“这个人是土匪,年轻时犯过罪。”我一时搞不清老汉到底是政治上有问题还是刑事上犯过罪。总之,他历史上不清白。

    我们去城里看电影或省文工团的演出什么的,回来时间很晚,总担心船老大休息了,不肯再摆渡。一次来到江岸已是深夜12点,黑夜里远远看见船舱里有一星点烟火,哈,船老大没睡,正在船舱里吸着长烟管头呢!我们一群人连奔带跳地踏上小船。

    我们送上半包没抽完的香烟算是酬谢了,从船老大几声咳嗽中,我们知道他已满足。因为牧场每月都包付知青的摆渡费。

    有一年春节后,我们探亲回农场。那天下午天气阴寒,一路上寒风刺骨。当我们来到无山坡渡口,见小船已经用木板、竹席、棉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船老大坐在船梢篾篷里,小桌上放着一杯白酒,一碟酱油。旁边就是叠得很整齐的花布棉被。船头的船舷旁有一缸米,一堆木柴,一桶水。看来他没有家属,这渡船就是他全部家当。

    天寒地冻,老汉喝酒祛寒。

    为了不扫船老大的兴,我们坐下看他喝酒。只见他慢慢咪了一口,用筷子捡起一粒小石子蘸蘸酱油,放进嘴里吮吮,完了又吐出来放在酱油碟里,两粒小石子光滑圆润,晶莹透亮,他这样用石子当菜下酒,看来有点岁月了。老汉面对贫苦却还这样充满情趣,那似乎津津有味十分享受的样子,看了让人感到既惊奇好笑,又有点心酸。

    1975年盛夏,我在场部小卖部工作。那天临近中午时分,突然,门口悄然出现了一个跛脚的残疾老人,只见他一瘸一拐地来到烟糖柜台,提着篮子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一瓶烧酒。他看见是我,马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径直朝我走来。啊,是船老大,我们都惊呆了,船老大一年365天很少离开他的摆渡口,大热天的,他怎么有空来我们的商店?

    他用那从不发声的低间说道:“帮我买包大前门香烟。”文革时期,香烟都是凭票供应的,不抽烟的人也将烟票换鸡蛋或其他的农副产品,见船老大那纯朴和固执的样子,我惊讶地问:“今天是什么大喜的日子?是娶媳妇还是过生日?”船老大大概看出我的为难,神色凝重地说:“今天是8月15日,是我们中国抗日战争胜利30周年纪念日。”我惊讶地问:“你怎么会想起这些?”他撩起裤子露出了萎缩的残腿,又指了下手臂上的多处伤疤,激动地说:“老子是抗日英雄。这手臂上的伤疤和腿上的残疾都是抗日战场上留下的,当时国家给我颁发了残疾军人证,现在却不认了。”我非常同情他的境遇,因为我的外公是八路军干部,1939年牺牲在日本鬼子的枪弹下。我上下仔细打量了他的伤疤后,就纳闷地问:“抗日英雄,国家怎么没把你养起来?你那么大年纪了,还要摇摆渡船。”他解释说:“我是国民党军队的连长,在山东抗日战场上受了重伤,退伍后领取终身养老金。”我又问:“你为什么不参加共产党的军队去抗日杀鬼子?”他回答说:“那时国民党军队是政府部队,我们与日军作战,这有错吗?”我哑口无言,却明白了。

    我想,也许是船老大为我们摇摆渡船或因抗日战争的情结所致,于是,我便拉他出了商店,看看周围确定没人看见,就拿出一包牡丹牌香烟塞进他的上衣口袋,他嗯嗯啊啊如同牛叫似的发出一阵鼻言,然而从发出了两三声轻快的咳声听,他似乎是很高兴。

    我不知他几十年来是否抽过牡丹烟,但我知道,国民党的抗日英雄在当下的社会中,是不予承认的。他在新中国根本无法得到人们的赞扬和认同。连政府的养老金都没有地方领取。望着他一瘸一拐走在骄阳下的背影,我的眼眶不知怎么湿润了。

    10年后的“汪辜会谈”,我想起他,无山坡渡口的瘸腿船老大。

    20年后,我看了电影《血战台儿庄》里国民党正规军的抗日惨烈镜头,我又想起了他,无山坡渡口的国民党残疾军人。

    35年后,日本人在钓鱼岛抓捕我国渔民的事件,我再一次想起他——遥远的无山坡渡口的我们的抗日英雄……

    (作者原为安徽练江牧场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