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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毛和雪玲的故事

    2022年 02月 03日
    来源:《知青》杂志 作者:叶尔达西 点击:
    卢阿毛和很多和上海知青一样,1963年坐火车从黄浦江来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位于清泉集的总场一分场,他和一部分知青被分到了蔡家庄村的一分场二连,还有其他人被分到草滩湖村的一分场五连,或是总场的某个连队。 不一样的是,阿毛是高中生,长得高大魁梧,1

    卢阿毛和很多和上海知青一样,1963年坐火车从黄浦江来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位于清泉集的总场一分场,他和一部分知青被分到了蔡家庄村的一分场二连,还有其他人被分到草滩湖村的一分场五连,或是总场的某个连队。 

    不一样的是,阿毛是高中生, 长得高大魁梧,1米8几的个儿,年龄比同来的知青大一二岁,和多数初中毕业的知青相比,他的学历和个头都是“风毛麟角”的。但在草滩湖村的人眼中,他还是属于没长熟的“生瓜蛋子”。草滩湖村的人说上海知青是一群“上海鸭子”说起话来呱呱呱的,听起来让人头大。

    还有不一样的,这些知青都是自告奋勇、激情高涨地报名来的,而阿毛不是头脑发热, 他是不来不行的,原因是他爹在解放前是国民党军队医院的一个军官,虽投诚了,但在那个年代,阿毛仍然属于接受教育的革命对像。

    正是有了这些不一样,阿毛身上便发生了他至死也没弄明白的事情。

    草滩湖村的冬季很冷,卢阿毛才从蔡家庄村调到草滩湖村两个月,没人和他谝(在新疆其意为聊天),他焐着一件旧军大衣,在连队的大院子里晒太阳。知青班宿舍分成两排, 像大鸟展翅般杵在办公室、礼堂、食堂的一左一右。正面看过去,右面一排是女生宿舍, 蔡家庄村人称“丫头班”;左面一排是男生宿舍,称“小伙子班”。

    他偶然抬头看看头顶的冬阳,觉得冬日的太阳挂在天上像个鹅蛋,明晃晃的却没什么温度。他最头疼的事情想找个女子做老婆。自己来新疆也多年了,想找个老婆也是个很正常的事呀。那个武汉知青小吴, 平时也很喜欢和我阿毛拉呱的, 我胃口大口粮不够时,她还偷偷塞给我十几张馍票呢,十几张呀!怎么着和她谈朋友,她就回避,气死人的是竟把我给她的信交给了董指导员! 

    同来的知青还都劝小吴: 你不想回武汉了?和阿毛谈朋友?你和阿毛谈朋友坏了脑子了?你知道他爹过去是干什么的吗?你和阿毛谈朋友,就再看不到妈妈了,是要死在这里哦?

    更让阿毛扯头痛的是董指导员把信在职工大会上念了几遍,说阿毛不好好接受再教育, 缠着女知青耍流氓,对他这种身份的人要搞臭…… 

    在蔡家庄村是待不下去了。

    新疆的冬季很漫长,在比冬季还要寒冷的政治气氛下, 阿毛想有个家的念头竟成了他的心病。同来的都是家乡女子, 虽不是国色天香,也生得姣美依人,加上她们比草滩湖的娘们会打扮。每每看到她们,阿毛就会缠住问:“嫁给我行不?”起初大家以为是玩笑,一久, 知青们就知道阿毛有了毛病, 有喜欢玩笑的就时常逗他。

    一天,阿毛看到和他一起来的几个知青去了总场领了一张红纸回连队,大大方方的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了,阿毛还跑前跑后的帮忙。知青阿奎逗他:“团部正在发老婆,你还不去?迟了就轮不上了。”阿毛一听,放下手中的活,一阵自行车猛蹬,找到团政委。团政委知道这个知青有病,耐心的跟阿毛解释。阿毛听不进去: “别人都领了好几个回去,你们欺侮我。”政委无奈,见阿毛死活不肯回草滩湖,就说:“阿毛,说实话,这次分配的老婆都是次品,下次有好的,再给你留一个吧。”毛儿立即眉开眼笑,过一会又认真的说:“当真?可不好忘记哦!”政委笑笑作了一个保证说:“到时放广播通知你。”这才把阿毛劝回了连队。

    有了政委的承诺,阿毛的冬天就很短。有了这样的期盼, 阿毛的冬天又很长。阿毛不晒太阳了,整天坐在办公室门口听杆子上面的广播,听样板戏, 听阶级斗争,听天气预报,也听广播通知,听了好久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好消息,阿毛渐渐的呆不住了。

    春季化雪,连长家屋顶漏水,要翻新屋顶,就让知青帮忙出力做活。连长知道阿毛不会偷懒,首选就是他,没想到阿毛却心不在焉。连长婆娘知道阿毛的心思,说:“毛儿, 你在做什么,这样‘搭调’(草滩湖方言)?女人有的是,等房子修好后,嫂子帮你介绍一个,多大个事儿呀。”

    阿毛乐了:“当真?不好忘记了哦!”

    连长婆娘咧嘴笑说:“忘不了,包在我身上。”

    阿毛的心里总算踏实了, 政委和连长老婆都讲的那么死, 女人肯定会有的!路上走的那么多呢,坐火车一起来的十几车皮,女人也多的是,还能没我阿毛的?阿毛放下心,就下死力气干活,连长极满意。

    房泥上完后,连长高兴, 给每个知青发一颗“葵花头”烟(当地产的雪莲烟),并安排食堂:“做下午饭时多多的放大肉(猪肉),改善伙食, 多搞几个花样。”好长时间他们就是吃炒葫芦瓜、炒包包白(卷心菜)度日的。其实花样再多,那个时间职工食堂也就是猪肉炒炒蔬菜。

    阿毛痴痴的等,等连长老婆领他去看女人。等了好长时间,抽了六棵烟,知青们都回去吃肉菜了,阿毛禁不信问连长婆娘。连长老婆知道搪塞不过去了,就想个点子,找大大咧咧的知青陈雪玲帮忙。

    其实雪玲从上海来草滩湖时一直也很喜欢阿毛,喜欢他有很高的文化,喜欢他懂很多的历史,喜欢他拉手风琴那优雅的姿势,喜欢他高大魁梧的身姿……有了此想法,雪玲就说给了认为最亲的闺蜜,谁知闺蜜从根上就反对:你脑子进水了唉?你知道的呀,嫁了他你就不要想回上海了呀,她爸爸是国民党哎,真不知你昨么想的哎……闺蜜怕她劝不住, 就动员了其他伙伴,所有的知青就都知道了这件事。

    雪玲退却了。她来草滩湖村时才17岁,不能回上海和妈妈团聚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对象不谈是不谈,忙还是要帮的, 何况是连长老婆请的呢。雪玲正是那种开心快乐、没心没肺的年龄,当下就答应连长老婆。

    连长老婆把雪玲介绍给阿毛,阿毛很高兴,雪玲的重活累活阿毛都抢着干了,雪玲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日子一久,阿毛要雪玲搬到他的“小伙子班”一起住, 雪玲早有一招,说:“阿毛, 你真的喜欢我?”

    “当然”。

    “我怎么才能信你呢?”

    “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雪玲笑笑说“那……我现在想吃大泉沟水库的鲫鱼,你打冰洞弄来我吃,我就嫁你。”

    大泉沟位于草滩湖村西面, 是一条很大的自然沟,水质凛冽,里面生有很多野鲫鱼,味道鲜美。但是水下泉眼密布, 暗沟涌流,草滩湖村去搞鱼的人只有在冬季,冰封实以后在上面打个洞,然后串上一小片粘网、或是下个鱼盆捕点鱼, 其他季节是无人去的,特别是春季冰雪消融时节,他们敬畏大泉沟。

    雪玲想再傻的人也不会现在去冒险。果然,阿毛没了话, 痴痴的看着雪玲漂亮的脸…… 

    雪玲笑着说:“那就算了。”

    没想到阿毛立即说:“当真?我弄来鱼你吃,就嫁我, 不好忘了哦!”

    雪玲依然笑,笑的样子很好看,阿毛没等雪玲回应就出了门。

    知青们看着西去的阿毛都笑。

    连队的人看着西去的阿毛也笑。

    过了许久,知青们吃了晚饭后在谝,有说有笑。

    又过了一小时,食堂的师傅来说:“我们要下班了,毛儿还没来吃饭哦。”

    雪玲不笑了,脸色铁青。连长见有些问题,一问,立刻派4个民兵去大泉沟寻。民兵很快到了大泉沟,还没吸口烟, 就被水库护坝的叫了去,说是干苇茬子那块冰裂了,一个人在上面飘着哪,都泡滂了。民兵们赶过去一看:那个穿着黄军大衣,脚上一双翻毛皮鞋, 不是阿毛还能是谁?他手里还扯着半贴网,上面粘着4条冻成冰棍的小鱼。

    阿毛死了,真的是死了, 团保卫科的人问了情况,把雪玲带走了。

    第三天,好几个单位的知青和连队职工去团部出面担保, 大家统一口径:阿毛是自己去的大泉沟,与雪玲无关。

    没几天,雪玲回到了草滩湖。回到连队的雪玲变的沉默寡言了。春播前团里来工作组到草滩湖村问知青有什么要求, 雪玲拉住说:“我要找老公。”大家都笑,以为雪玲又开玩笑, 雪玲不笑,痴痴的说:“真的, 我要找老公。”知青看到雪玲一本正经的样子都笑了。

    在知青中很多人早想着雪玲,暗地里早就较上了劲,但是没过多久就都没了脾气,都说雪玲有病,脑子进了水。

    进入7月,周总理来石河子总场视察,接见了上海支边青年,雪玲就站在后排。

    雪玲回到连队,经常自言自语:“我要找老公”,“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什么的。碰到要好的女友,就要探讨“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这句话, 她认定这句话讲晚了,要不阿毛也不会死。

    没人再把雪玲当回事,别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干。

    草滩湖村的冬季,晒太阳的人依然多,雪玲也喜欢晒太阳,一有机会就会缠着请人帮忙找老公,要探讨“出身不由已, 道路可选择”这句话讲晚了的问题。大家都默然地晒太阳, 偶然抬起头看看天空,冬阳依然像是一个挂在天上的鹅蛋, 明晃晃的,有点温度却不高, 再没有人敢对雪玲许诺什么了。

    时间久了,大家真的认为雪玲脑子进了水,有小伙怕被缠,都远远地离开她。

    仿佛一夜之间,这些“生瓜蛋子”成熟了。

    雪玲要找一个肯为她春天下湖捕鱼的老公。

    1969年春,雪玲被她父母接回了上海。

    【作者原名田玉岗,叶尔达西是其维吾尔名字,意为朋友。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人的后代, 初中、高中时受教于上海知青老师。现为石河子总场教师, 正在喀什地区疏附县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