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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

    2021年 11月 30日
    来源:《知青》杂志 作者:杨奇斌 点击:
    当年,我们的青年点儿建在一个墓地旁边儿。农村地少人多,这也是无奈的选择。 白天下地干活,点儿里空了。到了晚上,问题就来了。那时粮不够吃,晚上也是稀饭,肚子倒是饱了,可不停地上厕所是在所难免的事。 男生倒也方便,推开门就行了。却苦了女生。她们


    当年,我们的青年点儿建在一个墓地旁边儿。农村地少人多,这也是无奈的选择。

    白天下地干活,点儿里空了。到了晚上,问题就来了。那时粮不够吃,晚上也是稀饭,肚子倒是饱了,可不停地上厕所是在所难免的事。

    男生倒也方便,推开门就行了。却苦了女生。她们必须到厕所去,而厕所就和坟地紧挨着,自然不敢独自去。

    大家只好结伙去,那样也害怕,总觉得那坟地里有黑影在晃动。就只好喊男生们陪,一晚上折腾下来,谁也别想睡好。

    "我说你们这帮小青年,怎么一个个蔫巴拉几的,像丢魂儿似的。"队长看到大家干活不欢实,便斥责。队长是村里的派来的。

    大家便七嘴八舌地反映了情况。

    队长说:"那些人都死了上百年,我爹我爷都没见过他们,其实那就是一堆土,有什么好怕的?"

    大家说:"怕鬼。"

    队长说:"谁看到鬼什么样了?抓个我看看。"

    青年们说:"要是能抓到,那还是鬼嘛!"

    队长说:"没影的事,就别瞎白话。"

    青年也不示弱:"没鬼你家怎不这儿住?"

    一句话给队长噎住了。

    队长派来一个老农,晚上在点里打更。夜里有人在院里走动,大家也就不怕了。可是,没过几天,他就说死也不干了。

    队长问:"怎了?"

    他说:"怕!"

    队长问:"怕什么?"

    他说:"怕鬼。

    队长说:"不许乱讲。"

    他说:"真有。到了夜里,坟那边就黑影在晃,我的头发梢儿总是一炸一炸的。"

    队长又动员了其他的村民,并出了高工分儿,竟没一个人愿干。

    队长毕竟是队长,他是有智慧的。

    对大家说:"我请示上面了,你们的事,还要自力更生。"其实是他自己的主意,只不过是借上面的名义压大家。

    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叠好的纸条,摘下头上的破帽子,放到了里面,并搅和了几下,然后让每个女生从中抓一个。

    他说:"每个纸条上面,都写有一个男生的名字,抓到认谁,晚上去厕所就喊他,不许惊动别人。"

    队长又说:"男生们也别有想法,每人每晚上多记两个工分儿。"那时,十个工分也就一角钱。两个工分就是二分钱。就是一种安慰。

    队长还给男生规定了严格的纪律。女生喊到谁,必须立马行动,不许装睡。

    女生上厕所时,男生必须背过身去。完事后安全送回。

    他还在厕所外面用白灰划了一条粗线。男生只能站在线外等候。

    如此这般,详细规定了许多条款。说到最后一条时,队长突然吊高嗓门:"如果哪个男生不周道,被女生检举了,那就是严重的作风问题,将来绝对不准回城!"

    说完,他用目光在所有男生中来回扫了几遍,问:"听明白了没有?"

    下面一片哑然。

    这一条最狠,直击所有人的命门,大家极为恐惧。

    队长这一招儿真灵。

    分工后,男生有了责任感,

    女生也有了归属感。我们那时初中还没毕业,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特别听话。再加上严格的纪律,两年下来,都相安无事。

    我分得那个男生叫朱晓武,大家都叫他小五子。他比我小两岁,个子也不高,看起来就和我小弟一样。

    一开始我怀疑他,黑灯瞎火的,有胆儿陪我吗?

    后来证明,他是这些男生中最尽职的一个。为了保护我,他专门做了一个木棍子,陪我时,就操在手中,卫兵一样。我上厕所时,他都提前站在门外等候,根本不用去喊,大概他掌握了我上厕所的规律吧,让大家羡慕。

    后来,青年点就有了回城名额。

    有的确实是表现优秀的。

    有的是回去接父母的班。

    还有的因病提前回去的。

    当然也有其它原因走的。

    最后,点里就剩下我和小五子了。

    我那时身体弱,干不动活。在农村,所谓的表现好,就是得能干活,这是硬杠杠儿。所以,谁走我都没意见,我就等最后一个收秋儿了。小五子是和他哥一起来的。队里照顾他哥年龄大,先走了,自然就轮不上他了。

    剩下我俩后,生产队也不好派工,就将队里的一个小菜园包给了我们。这可能是生产队有史以来出现的第一个承包户。

    我们可以不按时出工,但条件是一定要把它管好。这事看上去挺轻松,但是个细活儿。以前十几个人管它都没弄好。

    小五子知道我身体不好,从不让我伸手。他说:"姐,你找个凉快地方看我干就行了。"

    从此,他就钉子似的钉在菜园子里,女人绣花一样的伺弄着菜苗儿。

    他真的很能干,不分早晚,就把园子弄得井井有条,一片鲜绿。

    社员们分到了新鲜瓜菜。都十分高兴。我呢,则利这段时间将高中的课程复习了几遍,为我日后参加高考铺平了道路。

    后来,小五子也要走了。

    一天早上,队长当我俩面说:"小五子干活很能干,是公认的。不是因为照顾他哥先走,他早就该走了。"然后就宣布了他回城的消息。

    我明白,队长这套喀是念给我听的。

    小五子问队长:"我走了,我姐怎办?"他说的姐,就是我。

    队长说:"那是组织上的事儿,你别操那心了。"

    小五子说:"那我不走了。"

    队长说:"打破脑瓜子争回城,你不是缺心眼呀?"

    小五子说:"让我姐走吧,我不走了。"

    队长说:"反正就一个名额,让你走是你比她能干,如果你没意见,倒也行。"

    小五子说:"我没意见。"

    我赶紧说:"不行,那怎么行呢。"

    小五子说:"姐,你就走吧,求你了。"

    我当然不肯。虽然我特想走,但那样对小五子太不公平。

    队长说:"不和你俩磨叽了,反正就一张表儿,谁走就赶快跟我去队部填,过了午时,就作废了。"队长说的午时,就是指中午十二点,农村人都这样说。

    听队长这样一说,小五子急了。

    他立即说:"那我走!"

    然后就急匆匆地扯着队长的袖子,去队部填表。他争分夺秒,生怕过了午时。

    他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大家在这儿苦熬着,不就是盼着这一天吗。

    小五子从队长那儿回来,心情特别好。

    他买了菜,买了肉,买了酒,还给我买了一条花丝巾。一副要和我分别的要样子。其实,这些东西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元钱,当时那也是个大数了。

    我说:"你从哪儿弄的钱?"那时的青年点儿,一年到头见不到一分钱。

    他说:"和队里许会计支的。"

    所谓支,就是将自已一年劳动的收入先借出点儿来用。这也得是条件的。一是得有急事,二还得人缘好,一般情况下是难支出来的。小五子在队里是很有信誉。

    小五子要回城了,我比自己回城还高兴。他太小了,一个人留这很难生活。为了祝贺他,我就做饭炒菜,和他喝酒。

    这是我头次喝酒,以为喝酒和喝水一样,对着杯子就是一大口。

    一口酒下肚,火烧火燎的。难受死了。我真不明白,男人怎那样恋酒呢?

    小五子就教我说:"姐,喝酒得这样,小口儿呡。"

    他就给我做了个样子。

    于是,我就跟他学。

    呡着呡着,就有了感觉,就有些兴奋,就有些飘然,就有些宠辱皆忘。好像一生的所有苦辣酸甜,都融在这酒中。

    我终于明白,男人为什么那样恋酒,喝酒也是一种释放啊。

    后来,我自然是醉了。当醒来时,己是第二天的清晨。

    我睁开眼晴一看,小五子就坐在离我不远的木凳上呆守着,他可能一夜都没有睡。

    几天后,回城的竟是我。

    原来小五子那天随队长去,是替我填的表儿。对此事,我却浑然不知。

    小五子说:"姐,你先走吧,不然,晚上谁陪你上厕所呢。"

    听后,我想大哭。

    忽然,小五子矮小的身材,在我眼前高大起来,像一棵树,像一座山,甚至有些巍峨。

    我再不能把他当孩子看待了。

    生产队派来一辆大马车给我拉行李。

    拉车的马,每匹头上都系了一朵大红花。村里遇有喜事,就这样。比如,谁家娶亲送亲。

    青年回城了,也算是喜事,享受了这种待遇。

    它本来是属于小五子的,却让给了我。

    回城后,我总是牵挂小五子,他那瘦小的影子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那儿就剩他一个人了,除了寒冷,还有无边的孤独。

    我就不停地给他写信,至少这样还可以给他带来些温暖。可是,信全都退回了。信封上贴一张邮局的小纸条,上面写的是:查无此人。

    年底放假,我赶紧回乡下去看他。这时,青年点已空了,改成了养猪场,队长正在那儿喂猪。

    我喊了一声:"队长……"

    没等往下说,他就截住了我的话:"别喊队长了。你们都走了,我给谁当队长呢。"

    我就问:"小五子呢?"

    他说:"你走后,小五子并到公社其它点去了。"

    "哪个点儿?"我问。

    他说:"好像是龙王庙村,具体我也说不清,上面统一安排的。"

    我就去了龙王庙。

    那里的人说:"是朱晓武吗?回城了。那小子干活,牤牛犊子一样猛。"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有了一些安慰。

    我问:"知道分哪儿去了?"

    他们说:"那咱可说不清,省城里大着呢。"

    我回城后找了好久,一直都没找到。

    再后来,我就以优秀的成绩,顺利地通过了1977年的首届高考,读大学去了。

    毕业后就工作,结婚,生子。匆忙中,女人经历的事我都经历了。

    不过我常常想起小五子,也时常对我先生讲起他。

    先生是个很重情的人。他说:"我们一定要找到他。"

    这时,我家已自己办公司了,员工有好几百人。

    一天傍晚,在公司门前的马路拐角处,我看到好多人在排队。走近了,发现是在买馒头。现在买什么排队的现象很少见,除非是特别好的东西。我也好奇地排在后面,想尝一下。

    当轮到我时,觉得面前这个人特别眼熟,端祥一会儿,我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小五子!"

    他愣了一下,很快就认出了我:"姐!"

    为了不耽误他的生意,我

    就进屋帮他一起卖。一直到卖光了,后面还有一些人没买到。他向大家道了歉,就关门了。

    我说:"收拾一下,姐今晚请你。"

    他说:"别,就在我的店里吃吧,你先坐,我弄两个菜。"

    不一会,饭菜端上,我们就边吃边聊。

    我尝了他做的馒头,确实好吃。

    我问:"你是怎么做的?"

    他说:"只要用良心去做,没有做不好的。"

    我听了,心一动。

    "一天能赚多少钱?"我问。

    他说:"也就百十来元吧。看上去卖出去的挺多,要用最好的面,每个馒头份量要足,和面的工夫也要下足。不详说了,还有好多细节呢。别看一个馒头不起眼儿,要做好了,不亚于造一台机器。一个赚不到一角钱。"

    我问:"你怎么干这一行了?"

    他说:"厂子黄了。不是我不好好干,我年年当先进,还当过好几次劳模。"说完一脸无奈。

    我说:"小五子,姐这么多年找你找得好苦,没想到你离我这么近。你前面那个大楼就是我的公司,你知道吗?"

    他说:"你这么有名,能不知道吗。"

    "那你怎不去找我呀?"我问。

    他说:"各人有各人的事做,知道你挺好就高兴了。再说……"

    他好像有话没有说完。

    我问:"再说什么呀?"

    他沉默。

    我说:"你说呀,再说什么?"

    他说:"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点上那些女生,有好几个都离婚了。"

    "为什么呀?"我问。

    "还不是当年队长惹的祸!"他说。

    我真的懵了:"这和队长有什么干系呢?"

    小五子讲述了下面的情况。

    当年在青年点中那些互相照顾上厕所的男生女生中,没有一对成为夫妻的。那时大家还小,也单纯,思想中根本没有那种意识。

    回城后,长大了,却难忘那段友情,就经常你来我往,互相看望。久了,有的丈夫就开始怀疑了。当了解到这些人在青年点还有上厕所互相帮助的事,便开始无限地想象,想象之后,就开始闹矛盾,就开始打架,有的甚至去做亲子鉴定,已离婚三对了。

    讲完,他一脸痛苦。

    我听后,心情也突然沉重起来。

    那是一段特殊的历史,也是一种特殊的环境,在一群特殊的人中,发生的一件特殊的事情。今天的常人,是很难理解和想象的。悲剧的产生看似偶然,但也必然。可后果却要这些无辜的人去背负。想来不免一阵悲凉。

    我问:"你不去找我,也是这个原因吗?"

    他看了看我,没有回答。

    我说:"青年点那点事儿,我已对先生讲过N遍,他早就能背下来了,每次听后,都特别感动,还到处帮我打听你呢。"

    他听后,一脸喜悦:"姐,你好幸运。"

    我说:"真得感谢你,当年要不是你陪我熬过那段日子,不知会怎样呢。"

    他说:"姐,我也应当感谢你。说心理话,那时我也害怕。在家上厕所,都是妈陪我。打那以后,我就长大了,什么也不怕了。"

    我说:"你的小店儿别开了,挺辛苦的,也赚不到多少钱。到我那儿去吧,姐不会亏待你的。"我说得特别诚恳。

    他听后,摇了摇头说:"那

    不行,我现在挺好的。"

    我说:"你怎么还那么倔呢?"

    他说:"人这辈子呀,各有各的道儿。快车就在快车道儿上跑,慢车就在慢车道儿上行,自行车、三轮儿就要靠边儿走,都混到一起,就乱了。"

    没想到小五子倒像个哲人。

    我知道他的脾气,再劝也是没用的,就从包里取一张卡对他说:"这上面有三万块钱,你拿去添点什么吧,密码是我的生日。"

    我生日他是最清楚的。在青年点儿,每年都是他给我过。

    他一脸不高兴:"姐,你这是干嘛!想用它买断我们过去那点念性吗?"

    听后,我不知所措,只好收回。

    过了些日子,小五子的馒头供不应求,是我安排公司餐厅经理去那儿买的,公司几百人就餐,大家吃了都说好。

    再过些日子,经理说买不到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小店关门了。"

    我说:"搬哪儿去了?"

    经理说:"我找了好多地方也没找到。"

    我问:"什么时关的?"

    经理说:"很突然,前几天还开门呢。"

    我便亲自去了那里,看到他的小店儿确实换主了。

    我后真悔。小五子一定是知道了我的做法才搬家的。

    我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马路上那些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路人,一种感慨由然而生。一些人的生命里,确有一种最珍贵的东西叫自尊,不要轻易去触动它,否则,就会给他造成极大的伤害。

    我想起了他的话:人生各有各的道儿。但他行驶的未必就是慢车道。因为他是用良心,驾驶着自己生命的方向盘。

    后来,我再没有去找小五子。当想他的时候,就将当年他送我那条花丝巾系在胸前,尽管己经很旧了。这时,就感到小五子依然陪在身边,他从来就未离开过我。

    在和小五子分别后的三年多时间里,每当我经过他曾经的馒头店,都要在那里驻足。

    年龄大了,就有些怀旧。看到了那个店,自然就想到了小五子,也自然想到了小五子以往对我的那些细节,心就隐隐发痛。

    他现在怎样了?真希望有一天,他能重新回来。

    有一天,也是晚上下班的时候,又见到了那里有人在排队。我似乎有了某种预感,难道是小五子回来了?

    我就赶紧凑了上去,果然是人们在买馒头,心中一阵惊喜。

    当我走近时,发现卖馒头的却不是小五子。

    我便急问:"师傅,小五子呢?"

    店主惊讶:"什么小五呀?"

    我便改口说:"是朱晓武,你认识他吗?"

    店主说:"你说的是我们董事长吗,能不认识吗?"

    我问:"他现在哪里?"

    他说:"我们下面有上百家分店呢,他天天都在分店卖馒头,那可不好找。"

    都当董事长了。我真为他高兴。

    有人说,上帝在这里为你关上一扇窗,必然在另个地方为你打开一扇门。可有的人却死守在关死的窗前不肯挪动半步,小五子却用诚实和善良找到另一扇门。

    不久,我终于见到了小五子。

    那是在一次省企业家联谊会上,他介绍了如何组织下岗知青用良心做大家放心馒头的发言。他没有讲稿儿,发言时,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抑扬顿挫,就像聊天一样,自然平和地讲述自己的事情。

    下面没有一点声音。

    现在不论贫富,大家最关心的就是吃的东西是否安全。

    他发言结束时,会场里一片掌声。

    人们纷纷上台与他和合影,握手。有的甚至向他躹躬,与他拥抱。

    他赢得了人们的尊重。

    我只远远地站在后面,看

    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幕。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这辈子最幸运的是,认识小五子。

    他是我的导师,是我的偶像,是我生命中最崇拜的男人。

    平时,人们总渴望英雄,往往又对他们视而不见。其实,当你蓦然回首时,英雄就在我们身边,小五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想到这些,我不由得热泪盈眶。

    (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本文选自《永远的知青》中国知青作家杯征文优秀作品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