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登录 | 忘记密码
  • 首页
  • 本会概况
  • 新闻综合
  • 工作动态
  • 学术动态
  • 文化活动
  • 热点专题
  • 会员专区
  • 知青文库
  • 知青史料
  • 知青场馆
  • 知青人物
  • 知青后代
  • 知青生活
  • 视频
  • 图片
  • 征文报刊
    • 最新内容

      最新图片

    最新视频

    我的学生小梅

    2021年 11月 30日
    来源:《知青》杂志 作者:葛天琳 点击:
    我教过许多学生,有大、中、小学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大部分都记不住姓名了,可四十多年前当知青时在农村教过的那些乡下孩子,在我脑海里留下的印象却特别深,他们的模样至今还会在我眼前晃动。其中有个叫小梅的女孩子,让我难以忘记。 小梅长得瘦小单薄,皮

    我教过许多学生,有大、中、小学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大部分都记不住姓名了,可四十多年前当知青时在农村教过的那些乡下孩子,在我脑海里留下的印象却特别深,他们的模样至今还会在我眼前晃动。其中有个叫小梅的女孩子,让我难以忘记。

    小梅长得瘦小单薄,皮肤白白净净, 细眉细眼,梳两条细细软软的辫子。她文静乖巧, 十分懂事,胆子特别小,见到谁都怯怯的。我教了她三年, 刚教她时她才上一年级。上课的时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听, 从不举手提问或回答问题,但你可以感觉到她分明都听懂了。她是个很有灵气的女孩子。她的作业如同她的相貌,非常整洁。她写的字一笔一划工整娟秀,而且默写生字几乎从不出错。她的作业本上从没有过红叉。用“五分加绵羊”来形容小梅再确切不过了。虽然自己童年时代也被认为是“五分加绵羊”,可我只是比较听老师的话; 而和同学们在一起,我还是爱唱爱跳爱热闹的。小梅和我比, 要斯文安静多了,说话细声细气,老是端坐着,像一只小绵羊。下课了,孩子们又喊又跳抢着挤着往教室外面跑,小梅常被恶作剧的男生推搡,而她从不反抗, 默默地让到一边,等别人先走。

    按说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孩子,从不惹事生非,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可小梅偏偏很倒霉。校里校外,似乎谁都可以欺负她,歧视她,责骂她。原因很简单——那是一个大讲阶级斗争的年代,小梅不幸出身在一个“剥削阶级家庭”, 从生下来就注定要倒霉。按说流源村在峡江县属于偏远山乡, 可那里也充满了“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火药味。

    听村里人说小梅的爷爷解放前在当地是很有名气的老中医,曾治好过许多人的疑难病, 手上有不少祖传秘方,有钱人为活命免不了重金来求医。战乱年代有这样一门手艺,养家活口是不成问题的。小梅爷爷便置办了些田产,土改时刚巧够格被划为地主。建国初期,小梅的爷爷就死了。以后每逢运动,必斗地主, 于是便拿小梅的父亲充当靶子。其实小梅的父亲是青年,并未享受过什么剥削生活。

    我们下乡那年,小梅的父亲也就刚满三十岁。他经常被大队生产队喊去训话,低头认罪。我们知青班的住所,也是大队干部命令小梅父母把存放谷物和关牛的棚屋腾给我们住的。

    下乡第二年,知青们已经不像在学校时那样盲目地冲冲杀杀了,但小梅的父亲还被脖子上挂着小黑板,拉到大队部挨批斗。小梅更连爷爷长什么样也没见过,却要为爷爷背黑锅。

    上学路上,总有几个调皮的男孩子欺负小梅。他们喊她“小地主”“地主崽”,用石块扔她,砸她;上课时,坐在后排的男同学扯她的辫子,推她, 惹她哭;有的还肆意撕她的本子,把她的作业本扔在地上, 用脚踩,然后幸灾乐祸地大笑, 以满足自己的胜利者欲望。人性中邪恶的一面在这看似儿戏的争斗中充分发挥了。善良无辜的小梅常常委屈地抹眼泪, 但从不敢大声反抗。她拾起作业本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收好, 默默地回到座位上。

    我不免气愤不已:对一个与世无争的无辜的孩子怎么可以这样?我不能容忍那些对小梅的侮辱,便多次制止同学们的这种恶作剧,跟他们讲道理。我对同学们说,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不要欺负弱小,不要打人骂人。可这种批评根本无济于事,对恶少顽童的行为没有任何制约作用,恶作剧者不见收敛,因为村里大人的作为早已让孩子们善恶不辨。孩子们走出校门便不再理会我的话。

    再说我也是“泥菩萨过河, 自身难保”,不敢严厉批评指责那些欺负小梅的学生。我出身在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在“文革”中都挨了批斗。下乡后我入不了团,没资格上调工矿、上大学,让我到小学教书也是因为我多次患重病,大队干部集体讨论才决定照顾我的。在那样的环境里,我必须谨小慎微,否则极有可能因“阶级立场问题”,丢了这份工作。

    我在学校是第一批就报名下乡的。在农村,父亲一再来信要求我认真劳动,努力接受“再教育”,争取上调。虽然我同情小梅的遭遇,可我又怎能惹事生非呢?有时我不得不沉默。可眼看小梅一次次受委屈,道德和良知还是使我一次又一次阻止了学生们继续胡闹。

    在所谓的“革命小将黄帅”大闹课堂的那阵,公社组织公办和民办教师办学习班“斗私批修”,让我们挖头脑中的“封资修”根子。报上也经常出现一些与所谓“资产阶级反动教育路线”斗争的学生典型,把教师们弄得人人自危。因为流源小学的老师们,除了一个大队派来管理学校的“贫下中农代表”,其他大多是地主、富农出身,早已经被斗怕了。他们平时对那些盛气凌人的大队干部子女畏避三舍,怕得不行, 于是一再提醒我,那些干部子女惹不起。我作为一个来“接受再教育”的知青,又进了“臭老九”的队伍,不能被人认为是站在反动立场上,不可以为一个地富子女去得罪贫下中农的后代。

    小梅很懂事。她知道我这个老师是对她是同情爱护的。她看我砍柴不熟练,就在班级勤工俭学上山砍柴时,多砍几根,小声地说,老师,给你。然后很快离开。我也从没敢去家访,在她的父母面前表扬她。

    小梅的父母是本分的老实人,他们任劳任怨、逆来顺受地默默生活着。他们的住房让给知青后,一家人搬到了一座更加破旧、不避风雨的屋子里, 也从未对我们知青表现出什么不快、反感、厌恶或仇视,见面总是很有礼貌地点点头或打个招呼,对知青显得很尊重。

    小梅的父亲懂得很多中草药知识,常常帮人看病,我也找他看过。大热天,我下地干活脸部生了脓包疮发高烧,肿得眼睛都睁不开,小梅的父亲弄了些草药磨成药粉,仅仅三天就治好了我的脓包疮。小梅的父亲和母亲经常同进同出一同干活。小梅母亲读到初中, 在村里女人中算文化程度高的。那时我们公社有个富农子弟, 因为长期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多次挨批斗,精神受到刺激, 终于在一个大雪天,在队里派他独自上山守夜看林子时自杀了。相比之下,小梅的父母是坚强的。他们默默地承受生活给他们带来的不公,辛勤地劳作。这样的父母让小梅知道忍让,学会了保持自我。幸好, 林彪事件以后,抓阶级斗争没有那么厉害了,小梅的父亲也可以不再挨斗了。

    1975年我病退回上海,小梅和全班同学一起大哭了一场。老师们要把我的东西托运回沪, 小梅抢着搓草绳,搓了好几卷, 多得用也用不完。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着小梅。近年几次重返第二故乡助学,很多当年的学生前来看我, 却没见到她,也许她远嫁他乡了。算来小梅今年也有五十出头了,这么多年来,不知她生活得怎样。她那细细的眉眼, 软软的黄头发,白净的小脸, 委屈的神情,一定改变了许多吧?

    (作者原为江西峡江县插队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