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已经五十年了，那是一段让人无法释怀的岁月。记得，我们农场的机耕队在农场的东北角，红红的砖房，长长的走廊，有知青宿舍，办公室，会议室，仓库。走廊的尽头是食堂。 机耕队门前趴着一条大黄狗，叫小青。 那是我们下乡第二年的一天下午，知青小姜从师傅家里抱来一个小狗崽，狗狗一身粽色的毛，圆圆的眼睛，活泼好动。我在狗狗的脖子上系了一个铜铃，它摇头晃脑听着铃响，好可爱呦！我们一看就喜爱上它了，给狗狗起个名字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起来。有人提议，我们都是知青， 就叫它“小青”吧，它是我们知青的一员呀！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狗狗聪明伶俐，起初叫它没反应，叫了几天它就懂了， 只要叫一声“小青”，它就会摇头摆尾地跑到你眼前。狗这一辈子像梦一样飘忽，刚一出生就离开了妈妈，没人知道狗是带着什么使命来到人世的， 只有养它的人才是它最亲的人。

小青和知青形影不离，它玩啊闹啊是那样的快乐。你和它说话，它不明白时，就会露出茫然的眼神，它兴奋时的眼神就像人类看世界杯。出去遛弯时见到其他狗就想一比高低， 一只成长的娃娃狗真的很可爱。我们回家探亲回来时，小青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凝聚着双倍的亲情一头扑到你的怀里，成了我们相濡以沫的朋友。

热的是太阳，凉的是月亮， 小青渐渐长大了，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四年。养狗的人认为狗的一岁相当于人的七岁，小青三岁时已经是人的青年时代了。三岁的小青是我们农场最具亲和力的一条狗。它不卑不亢， 静静地爬在机耕队的门前，它总是以柔克刚，最凶猛的狗都被它征服，和其他公狗争夺“女朋友”更是战无不胜。机车下地它总是跟在车后，玩啊，闹啊。看见野兔，它目光如炬，奔跑如风，把兔子叼在嘴里蹦蹦跳跳地跑到你的面前，摇着尾巴是那样的高兴。秋翻地时拖拉机翻起了黑黝黝的土地，田鼠没了窝四处逃窜，小青跟在车后，贪婪地吃着田鼠。也许是狗仗人势，小青总会把狼撵得很远、很远。收工了，该回家吃饭了，小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肚子圆圆的涨得像个气球， 它吃田鼠吃得太多了，我们把它抱回了家。它躺在地上，一对哀求的眼光看着你，目光是那样的凄楚。夜静静的，可以摸到柔软的风，我们像守护一个柔弱的婴儿守在它的身边， 看着它恹恹欲睡的样子为它担忧。好在它大难不死，三天以后终于活了过来。

初秋的一天下午，小青挣扎着爬回了机耕队，它的后腿不知为什么骨折了。我们把小青送到了兽医站，上了药，打了夹板，夹板拆掉后，它瘦骨嶙峋的，走路也不自然，扭着屁股， 尾巴夹得紧紧的，用无奈的目光看着你，像小媳妇一样温存。我给可怜小青的窝里垫上了温暖的棉絮，它躺在棉絮里久久地看着我，它不能说话，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它的感激。

返城的浪潮席卷而来，知青们像逃兵一样逃离了农场。机耕队的胶轮拖拉机把我们送到了火车站，小青也扭着屁股跟到了火车站，它好像明白又不明白，看着我们一声也没叫， 只是用那双圆圆的眼睛定定的凝视着我们。火车开了，小青哭了。狗狗没有了伙伴，没有了主人，我们这些无情的知青走了，把小青独自丢下了。

小青回到农场后，在机耕队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宿舍里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狗狗脖子上的铃声，没有了饭香菜香。它的眼中也许是知青们的陈事旧影， 也许它把人世间的世态炎凉都看透了， 它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啊!它爬在机耕队门前，不再虎视眈眈，它不吃不喝精神萎靡，在众狗狺狺的夜晚，它也默不做声。

小青病了。

老韩头把小青接回了家。老韩头一辈子没结婚，领养个儿子，儿子长大成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孤苦伶仃的老韩头和小青相依为命，成了小青新的主人。

返城的第二年，我回了趟农场，在老韩头家里见到了小青，它看着我如同陌生人，并没有紧紧地扑到我的怀里。我紧紧地抱住了小青，它挣脱了我的搂抱，走到老榆树下趴了下来。我走了， 它仍然是对我不理不睬。一切生物皆有感情，我们无情地抛弃了它，对它的伤害太深了。

云在头上飘，风在身边刮，小青陪伴老人度过了晚年快乐时光。 老韩头病了，病的很重，打电报给养子，养子说老妈也有病离不开。 老韩头死了，小青又没了家，没了主人。老韩头咽气时， 只有小青陪伴在身边。

哎！养儿不如养狗啊！

我无数次在梦中听到小青那清脆的铃声，令我霎时从梦中惊醒。快50年了， 我还回忆着往事，想着小青，是后悔还是激动，使我沉浸在一片茫然之中……

（作者原为黑龙江福安农场齐齐哈尔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