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0日，我突然接到北方妹妹发来的电报：“母亲病重，速回！”顿时慌了手脚，怎么可能？今年春节从上海回齐齐哈尔探亲，妈妈还好好的，整日笑逐颜开，而且我还承诺，等到今年八月退休后就回老家，陪她共度晚年。这才过了三个月怎么就病危了？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我心急如焚，立马告假，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一路列车飞驰，我却辗转难眠！

自从1990年我调入上海工作后，每年春节回乡探母便成了我的重要使命，二十年来从未间断。我知道，大年三十独子归家是寡母最大的期盼，尽管上海火车票一票难求，北方千里之遥，我也会如期到家，与母亲共度新春，看到母亲欣喜慈爱的笑容，我无比欣慰！

列车轰隆作鸣，车厢轻轻摇晃，我的思绪恍恍惚惚飘到了童年。

记得我10岁那年的夏天，我们几个前后院的男孩儿，到铁路南货场废弃的平板车（俗名轱辘马子）上玩制动刹车的游戏，这是铁路边长大的男孩子都喜欢尝试的游戏。可这一天偏偏晦气，我刚登上平板车，还没等我把刹车的木棒塞到刹车孔里，几个小伙伴推动了平板车。瞬间，惯性的车把还未站稳的我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铁道边，导致膝关节受伤，红肿剧痛，不能行走。等伙伴们把我送到家，妈妈看到紫黑色的伤口又生气又心疼，立刻送我到医院。大夫说还是找偏方敷药吧，不然会落下残疾。于是母亲到处打听四处求医，得知解放门有个老中医看骨伤很出名，于是每隔几天就背着我，步行几里路去针灸敷药，风雨无阻。就这样，在母亲温暖的羽翼呵护下，经过两个月的治疗，我的腿痊愈了，没有落下一点点残疾。后来听大姐说，妈妈当时还怀着小妹呢。试想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孕妇，背着十岁的男孩儿艰辛前行，而且风雨无阻，坚持不懈，这是多么伟大的母爱啊！

列车呼啸北行，窗外大地由绿变黄，己进入北方了，望着这熟悉的麦田，我突觉心痛，最刺痛我心的，莫过是让她一夜白发突生的事。1968年5月9日，是我响应号召上山下乡的启程日，也是母亲的心痛日。按规定，独生子女是可以留城的，我是家中的独子，符合政策可留城就业，但看到同学和玩伴们都相继报名下乡了，冲动之下，我就瞒着父母偷走了户口本报名下乡了。当报批的名单和大红花送到家里的时候，妈妈气得彻夜未眠，她心中的依靠，她心中的未来，就这样被我愚蠢的行为毁于一旦！看着妈妈几天来默默无语地为我准备行囊，我无言以对。启程之时，我从列车车窗向外张望，看见母亲无奈的表情和丝丝银发，眼泪夺眶而出，我心中默默地许愿：妈妈，保重，儿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几年后，因父亲病故，我按家中特困可以顶替接班的政策返城了，李家又有了顶梁柱，妈妈久违的笑容又在脸上重新浮现。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己在齐齐哈尔成家立业。1989年，爱人小桂有机会可以单调回上海，这就意味着我们有可能要两地分居，我担心自己不知何时能调回上海。妈妈摸透了我的心思，多次劝说我，还是让小桂回去吧，她已在北方含辛茹苦地生活了15年，每年寒暑假都要回上海去看女儿，太辛苦了，母子连心啊！现在妹妹们都己成家立业了，人不能太自私，她应该回到上海的大家族中去。母亲的一番话温暖了我的心，顿时打消了我的顾虑，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在上海团聚的。母亲的胸怀多么宽广伟大啊，处处为别人着想，当我在人生途中迷茫的时候，她总会为我指明方向，她让我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了。正是这个重要的决定，改变了我们未来的人生！小桂回到上海后的第二年，就帮我调到上海铁路局多经系统工作，大上海的包容开放和多采文化，使我这个小地方来的北方人大开眼界，我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努力工作、任劳任怨、一丝不苟，得到大家的认可，我们三口之家的生活也蒸蒸日上。

为了方便和北方亲人的沟通，我托人给妈妈安装了一部铁路电话，隔三差五我们就会用电话和妈妈联系，听听妈妈的声音，传递家庭的消息，分享大家族的快乐、温馨与和谐，真是太幸福了！

往事历历在目，美好的时光渗入我的心田。

1995年，岳父为我们争取到一套二居室的房子，我们立刻把妈妈接到上海，带她逛外滩、动物园、豫园城隍庙，游名胜古迹，品尝南方特色小吃。妈妈最喜欢吃上海百年老店杏花楼的月饼，以后每年中秋佳节我都要往北方寄几盒。妈妈，感谢您在我这里小住半年，让我们晚辈能尽施孝心。我们祖孙三代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

“呜”的一声，汽笛声惊醒了我梦中的回忆，齐齐哈尔到了。

我三步并做两步地奔向医院，闯进病房，冲到母亲的病床边，握住她的双手，拼命地撕喊着：“妈妈，醒醒！儿子回来了！”只见妈妈的眼角流出了泪水，她似乎感觉到儿子就在身边，却不能说话！此时的母亲，脸色惨白，鼻孔内插着氧气管，双目紧闭，气喘艰难，已经不省人事了。我顿时悲伤欲绝，无法自拔！妈妈，您不能离开我们，您的好日子还没有享受到呢！我们六个孩子静静地守候在母亲身旁，祈祷上天能出现奇迹，保佑母亲能够醒来。但几天的祈祷和呼唤都未能唤醒沉睡的母亲，2010年6月2日凌晨1时，妈妈停止了呼吸，享年82岁。她劳累了一生，终于安息了！

三天后送妈妈出殡，那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清晨六点，门前大街停满了送殡的轿车，足有七八十辆，来自上海、哈尔滨、齐齐哈尔的亲朋好友和新老邻居约有300多人，路人都惊异地寻问，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出殡，这么隆重？其实母亲很平常，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妇女，文化不高，但她善良正直、和蔼可亲、乐于助人，邻里相处从不说长道短，只为奉献、不求回报。正是她这种真诚厚道的品德，才赢得大家的爱戴与尊敬。今天这样倾情相送的隆重场面，是对母亲厚德载物积下的品行最好的赞美！

妈妈，安息吧！托您老人家的福，您的儿子移居澳洲墨尔本至今己七年有余，儿媳桂未柔和孙女李雪，都生活、工作得很好。您留下的精神财富，我们定会倍加珍惜并发扬光大。

天之大，母之爱！愿母亲天堂安好！

（作者为原黑龙江兵团46团齐齐哈尔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