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姨父生病住院，我前去医院探望。姨父躺在病床上，大姨一勺勺地喂饭、喂奶、喂果汁，做完这些后大姨又给姨父按摩头部、手臂……看他们那亲切劲儿让站在一旁的我感到好幸福！好感动！大姨与姨父这般年纪竟还能这样如胶似漆，真令人羡慕。大姨与姨父他们是再婚夫妻，他们的结合是真的很不容易的！下面我就给大家讲讲他们的故事。

大姨是一位退休教师，今年66岁。她下乡时与前姨父分在同一个青年点里，后来他们相爱了。结婚后有了两个儿子，可是前姨父30年前病世了。大姨含辛茹苦地把两个儿子拉扯大了，如今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居住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小区里。星期日、节假日回到她这里，共享天伦之乐，这让大姨感到很欣慰。可是，年节好过，平常日子难过，大部分时间大姨还是处在孤寂中，特别是夜晚的时候她倍感孤独和寂寞。

每天她的睡眠都很少，早上早早就起床了，便到街上散步，在人民广场她被一群扭秧歌的老年人深深地吸引了，他们扭起秧歌来个个精神抖擞，动作像年轻人一样敏捷，看着他们那个开心劲儿，感觉他们生活中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似的。

她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观看这些老同志扭秧歌，来的次数多了，就被那个领队的老同志注意了，于是．这个领队的老同志便走到她面前，亲切地说：“老同志，一起来扭吧。”她忙说：“不行，我不会，在这里看你们扭我就挺愉快的。”

她每次看完老人们扭完秧歌回到家里，激动的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静，那群老年人快乐的扭着的形象总在她眼前闪现。她在想，如果自己也能参加到他们的行列，也就不会这么孤独了。自从退休后每天她都是一个人度过，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可是，她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她是教师，这一辈子正正统统的，如果让同事和她的学生看到她在扭秧歌那多难为情呀，想到这，她就只好打消扭秧歌这个念头了。

一天晚上，她正在家里看电视，忽然有人敲门。她没有问是谁就急忙把门打开了，当老同志出现在门口时，她愣住了，他怎么会来呢？不由得心里有点紧张，不知说什么为好。他看出他的到来让她感到意外和惊讶。便说：“没有想到我会来吧，我可以进去与你说话吗？”她忙说：“是呀，进来吧。”她把他让到客厅里坐下，给他递上一杯水，他开始慢条斯理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绍：他叫李大强，原在市文化馆做宣传工作，退休后觉得无聊便组织了这个秧歌队。当他看见她每天早晨都会来观看他们秧歌队的表演时，他就想让她也参加这支队伍，他便问他的队伍中是否有人认识她，有人向他介绍说：“那不是张老师吗。”还把她的情况和住址告诉了他。

这次他来，就是想劝她参加秧歌队，他还讲了他在青年点时就与村民一起扭秧歌的事情，又给她讲了扭秧歌的许多好处和创业秧歌队的经过。原来他也下过乡呀，他们有同样的经历。在他的劝导下，第二天她就参加了秧歌队，并从此迷上了秧歌，如果有一天不去扭便觉得四肢无力。

一天，她在扭秧歌的过程中，不小心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她站不起来。大家忙过来扶她，这时老李说：“别动。”他摸了摸她的脚踝骨，她直喊疼，老李说：“赶紧去医院。”大家叫来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去医院。在医院里又拍片又照相，结果骨折。只好住院治疗了，伤筋动骨100天，这漫长的住院时间她将如何度过？孩子们工作忙，每天抽时间来医院看一看送点吃的就匆匆地走了。正在她犯愁时，老李来医院看望她，老李得知她的情况后便天天来医院照顾她，打水，买饭，扶她上厕所……住院这些日子也真的多亏了老李了，她有些过意不去，不知怎么感谢他才好。他却说：“这是我该做的，你是我们队的成员，我们又都是从农村那个大熔炉里走出来的，我不能不管。我又没有什么事儿，在家闲着还闷着，天天陪着你，我也很开心。”

出院后，她想无论如何也应该谢谢老李，怎么谢呢，还是请他吃饭最好，可是他说什么也不去吃。那就给他买个纪念品吧，他喜欢什么呢？一天，老李来看望她，她试探地问他喜欢什么？他马上意识到她又要报答他了。便说：“如果你非要送给我东西不可，那就给我织条毛裤吧。以前，都是老伴织的，前几年她身体不好，也就一直没有再织，现在她不在了，我的毛裤也就更没有人给我织了。”他说这话时，声音特别凄凉，原来他与她一样都是丧偶老人呀，她的眼睛湿润了，心里也特不是滋味。这一夜，她失眠了，她想了很多很多……

又一个周日到了，这次儿子没有带妻子孩子一起回来而是自己回来的，一进门就耷拉脑袋，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问他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他说：“妈，你为人师表一辈子，现在也一把年纪了，不缺吃不缺穿的，好好享受晚年生活不是挺好的吗，别让人说三道四的，给我们做／L女的留点面子好吗？”听儿子这么一说，她气得不知说什么为好了。

一连几天，她没去扭秧歌，一个人呆在家里，不想吃也不想喝，望着天花板出神。电话一天响几遍，她就是不接。30来年所经历的酸甜苦辣的生活历历在目。丈夫去世时，大儿子才10岁，抚养两个儿子，她吃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儿子，她献出了自己的一切，一直熬到了白头。现在儿子都成家立业了，怎么就不能够理解她呢？为什么连一点自由也不肯给她呢？想一想她好伤心。

伙伴们见她好久没来扭秧歌了，便来看她，大家围着她问寒问暖，看她孤苦伶仃的样子，都劝导她再婚，还说，老李这个人与大家相处时间很久了，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们又有同样的经历。在大家的劝说下，她又一次走出市俗的圈子，投身到老年人的快乐田地，与大家在一起快乐地扭着大秧歌，享受晚年的生活。

转眼半年过去了，她的身体素质比以前好多了，腿疼的毛病也好了，精神上也愉快多了。她和老李的感情也不知不觉地加深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是，她怎么跟儿子说呢？面对两个儿子，她几次欲言又止。一位热心的伙伴找到她的儿子提起这事，刚说两句就被他的儿子顶了回去。这位热心的伙伴不甘心．经过几次做她儿子的工作，两个儿子最后表示，如果母亲坚决要改嫁，那以后就别再回这个家。老李那边呢，女儿一边哭一边数落他的不是：母亲去世才三年，你就……然而，两个人既然走到这一步，那么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了。

一天，她将两个儿子叫到面前，对他们说：“这是两个存折，也是我多年的积蓄，各两万元，给你们一人一个，家里的东西你们一人一半。房子是我与你爸结婚时买的，这个房子就给老大，因老大结婚时家里没有给买新房子。我要走了，家里的东西我什么也不拿。”两个儿子面面相觑，知道她决心己定，谁也没有再去阻拦。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拎着一个皮包，里面装着她平时换洗的衣服，含着眼泪走出了这个居住30多年的家门。当她来到老李家时，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整个屋里一片狼籍：家具、家用电器被洗劫一空，犹如刚刚遭到抢劫。只见老李坐在床上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着。她焦急地问老李怎么会这样，他说：他与女儿谈了他们的婚事，女儿不同意他再婚，以此便来个大搬家，说东西是母亲留下的，她都要拿走，不能留给别人。她说：“原来这样，不要为这事情生气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的，就是她不搬，我们也应该给她送去，我们再买新的，不是很好吗。”她与老李计划了一下，便开始布置新房了。伙伴们知道了他们手头不宽裕，主动借钱给他们，一个新家很快就建成了，结婚那天秧歌队的伙伴们都来了，为他们祝福。她与老李两个人的工资共8000多元，在这座城市里不多也不算少，但为了尽快还清结婚时欠下的债，他们在省吃俭用着。可老李的女儿时不时就回来与他们要钱，不是买衣服就是给孩子交学费。那天进屋就冲着他爸喊：“爸，孩子这学期我想给他转到一所离家很近的学校，得交转学费10000元，我手头没有钱，你看怎办？”于是，老两口不能看着孩子为难只好东挪西借，凑足了10000钱给孩子送去了。

春节快到了，老两口买了点年货，简简单单，过个“朴素”的春节。三十早晨，老两口扭秧歌回来，见女儿、女婿都来了，心里非常高兴。过年嘛，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起，这是中国的习俗。但还没有等他们和女儿说上几句话呢，就见女儿把母亲的遗像拿出来挂在客厅，下面还摆上水果、点心，并且还点上了香。一边上香嘴里还念念有词：“请妈妈回家过年，过一个快乐的年……”不一会儿功夫，小小的客厅已是烟雾缭绕，巨大的遗像肃穆而阴森，死者那哀怨的眼神专注地盯着你，让你觉得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出她的视线。老李不由得毛骨悚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的心如滴血一样难受。大姨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精神折磨，便像受了伤的老鹿跑出家门，奔向茫茫的黑夜，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她原来的家楼下，望着楼上的灯光，她心如刀绞，儿子一家人在干什么？看电视，还是包饺子？他最疼爱的小孙子好吗？今年冬天天气格外的冷，可别感冒了。此时，她多么想上去看一眼，然而她没有勇气迈开这一步，觉得自己无法再回那个家了。

此时大街小巷，鞭炮齐鸣，家家户户欢天喜地在过大年了，然而哪里是她的归宿？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家呀！世界如此之大，却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她悲痛欲绝。

站在夜晚的街头，她觉得浑身发冷，便蜷坐在一个台阶上…，，恍惚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他，是老李。老李把他搂在怀里，用手摸了摸她的头：“不好了，你在发烧，得赶紧去医院。”……除夕夜，他们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她躺在老李的怀里，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衣……

她病好老李把她从医院接家以后就常常抽闷烟，一抽就是几个小时，有时，还自言自语：“这是诚心不让我过好日子。”“为什么这样对我？我错哪了？”受到精神折磨的老李头发明显地白了许多，精神头儿也大不如从前了。

而她呢？想孩子，尤其是想孙子，每天坐立不安。一天，她早早来到孙子的学校门口等孙子放学。放学了，她一眼就看见孙子和几个同学往外走。她高兴地喊：“小龙，小龙。”孙子一看是奶奶，转身就跑，她赶上前，一把抓住孙子：“奶奶想死你了，你不想奶奶吗？”小龙却低着头不吱声。她把孙子搂在怀里，不禁潸然泪下。孙子抬起头：“奶奶，你为什么不要我们家，去别人的家？”看着孩子那天真充满疑惑的眼睛，她的心碎了：“小龙，奶奶没有不要我们家，你永远是奶奶最疼爱的好孙子，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受到精神折磨的老李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秧歌也不能扭了，她天天陪着他，前段时间老李的病情加重了，经医生的检查，老李得了肝癌，只好做大手术了。在医院里她日夜陪护他，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对每分每妙的时光，都是异常的珍惜。

假如他们没有受到那么多的打击，假如他们生活得平平安安，假如……他是否能得病？他才68岁呀！

听完了他们的故事，你一定为他们惋惜？他们那一代人经历了许多：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十年文革、上山下乡等，是很不容易的。如今生活好了，本应该享受晚年的幸福生活。可是……不知他们的儿女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你一定会感叹：老年人再婚，为什么会这样难呀！

（作者原为辽宁省大石桥市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