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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子声声

    2020年 07月 28日
    来源:《知青》杂志 作者:丘保华 点击:
    知青岁月,最让我心动的是抬木号子。抬木号子又称蘑菇头号子,是林区号子的一种,主要流行于东北林区,适用于装车、归楞(原木归垛)以及平地运木等劳动。第一次听到抬木号子是我进小兴安岭深山修林区公路的时候。 上世纪70 年代初的一个春夏之交,我所在的


    知青岁月,最让我心动的是抬木号子。抬木号子又称蘑菇头号子,是林区号子的一种,主要流行于东北林区,适用于装车、归楞(原木归垛)以及平地运木等劳动。第一次听到抬木号子是我进小兴安岭深山修林区公路的时候。

    上世纪70 年代初的一个春夏之交,我所在的二连某班被派到靠近孙吴的一片原始森林去修筑森林公路,据说是为了林区采伐,亦或是为了“备战”。对当时的我们来说,这是个摆脱枯燥乏味的农活和晚上没完没了开会的好机会,于是大家二话不说,整装出发。

    到了工地,我们住的是帐篷,干的活主要是清道引、铲草皮、消方、填方,再就是每周要运给养、工具、炸药等,人称“倒背”。去给养站倒背单程有十几里,听上去并不太远。可原始森林里根本没有路,返程还要背着货,感觉就不一样了。好在在我们之前,勘测队早就将路线做好了标记,只要是大白天,是不可能迷路的。我们每周一次,沿着这些标记,轮流跋山涉水,蚂蚁搬家般运回工具、炸药和给养。

    那天轮到我们班“倒背”。我们十来个人先把早饭塞饱,再按照当地农工的提醒,一人身上揣个馒头和几块咸菜,带上其他知青委托的到给养站才能寄出的家信,我们上路了。去的时候吃饱喝足,又是空手,倒也还有兴致说说笑笑,观看四周的风景。小兴安岭深处,突出的感觉就是静。初夏的清晨,没有风,听不到松涛,多日不下雨,也没有山涧流水的喧嚣。除了鸟儿惊起时的急叫声会偶尔打破寂静,就是夏日虻蝇的嗡鸣声永远挥之不去。原生态的小兴安岭其实是个生态库,树种之多在其他地区很难找到。你瞧,前面不论高岭低坡,松树就有好几种。小兴安岭是果松的故乡,果松又叫红松,树干浑圆坚挺,笔直的往上长。山顶的落叶松、樟子松苍劲桀骜,像是站岗的哨兵。当然,尽管松树占尽风流,小兴安岭的标志性树种还是桦树。是那错落有致的白桦树给这片莽莽森林带来了舒缓与变化,也给我们的旅途增加了一丝亮色与温馨。除了桦树,林中夹杂着柞树、云杉、黄菠萝、水曲柳。到了坡底下,水溪边,在巨岩怪礁的背后,又是水冬瓜、榛子棵的安营扎寨之地。

    我们边走边看,登坡下岗,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供给站。我们一行人把邮件投进邮筒,喝水,歇脚,想着回去的艰难,不敢久留。我们到仓库门前集合。今天背的补给是土豆,已经装好了麻袋,排成一排正等着我们呢。我们在麻袋底下的两个角,一角塞一个土豆,用麻绳勒紧,缠到麻袋口,缠两圈一扎紧,正好背在肩上。每袋土豆60 到80 斤不等,各人根据自己的体格挑选。我们对回程有点打怵, 但谁也不好意思挑最小的。东西上了肩,我们低头含胸,鱼贯而出,踏上归途。

    外面日头已高,天气渐热。背上有了份量,大家情绪减低,只顾赶路,话少了许多,间距也渐渐拉开。鸟语花香不再有吸引力了,就连胆大而好奇的桦鼠也引不起我们驻足的兴趣。远道无轻载,路变得不好走了。原始森林的树长得横七竖八,毫无规律,还有不少枯枝倒木横在路上,逼得我们或钻或跨,


    行进艰难。最要命的是跨越水沟:去的时候步履轻快,基本不湿鞋就能跳过去。可回来时背上有了分量,只得淌水而过。鞋进水不说,弄得不好还会滑到沟里,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背包湿了会徒增不少分量。

    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返程还不及一半。前后渐渐看不到人了,孤寂之感油然而生。还得不时看清路标,以免迷路,更觉心中惶惑。背上的麻袋早已被汗水沁透,额头的汗水干了又湿,留下了一道道盐渍。带的馒头早就吃光。水倒是不缺,山涧流水又清又凉,可光喝水人还是一阵阵发虚。我坐了下来。

    忽然,远处山谷中飘来一阵声响,让我一惊。那不是松涛、流水或自然声响,因为它有旋律,由人们吟咏而出;这里不可能有广播,左边是熊栖沟,右边是果松岭,都是无人的原始地带。它也没有当年的歌曲那种高亢激昂的调门,急切嘈杂的伴奏。它由人们心底发出,有领有和,节奏一致且极有力度。它一会儿高亢,如凌空之雁;一会儿沉郁,如海之波涛。我正听得入神,那声音却戛然而止,好久没有出现。这使我想起,离我们不远处有一支采伐队在为我们开路,按照测好的路线将树木伐倒搬开,以便我们筑路队施工。刚才就是他们抬大号圆木时喊的号子。

    忽然,那号子又响了起来。这次我听清了。有一个领号的,声音激越高扬,像冲浪的滑板,颤音中让人感到他承受的重压;然后是跟号的,声音错落,却交织成有力的和声,在衬托、推动着领号的高音,犹如沙滩的海潮,一波又一波将滑板送向高处,更高处。那是肩上的重压和体内的活力的拼搏和舞蹈,那种伴着强烈节奏的音浪似乎越来越响,震动着我的耳鼓,拨动着我的心弦。

    几年后的一个冬天,又有了一次机会,到孙吴县附近的平山林场去干活。加上上面提到的经历,我算是第二次进山了,只不过上一次是在夏天,这次是冬天。冬天的林区,又是一番景象。还未到目的地,当车行至山坡高处,我们放眼望去,只见莽莽林海,皑皑雪原,令人炫目。时时传来油锯的嘶鸣声,或远或近。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采伐工一声大喊:“顺山倒嘞……”话音未落,远处一棵参天大树,带着枝叶上厚厚的积雪,顺山坡往下倒去。只听见一阵枝桠的断裂声和树干的砰然倒地声,随后就见扬起一阵夹杂着枯枝败叶的冰花雪雾,高高地腾起半空,甚是壮观。

    刚进林场的兴奋还未过去,来到住处却似乎兜头一盆冷水。我们的住处,俗称“地窨子”。门低窗矮不说,里面黑咕隆咚, 一股油烟子味。胆子小点的, 一两个人都不敢往里进。对年轻人来说,最痛苦的还是吃。林场平时的伙食简单得令人发指。馒头个大味粗,还能吃饱。最要命的是菜。菜以土豆为主, 白菜为辅。不是土豆条就是土豆块,外加少许海带。有时厨房嫌烧菜麻烦,就干脆“猴子敲锣——汤汤汤”。

    当然了,不管住什么屋,过什么日子,我们来这是干活的。林场的工作,按工序分,主要是伐木,截枝,吊卯,装爬犁,上楞,装车。最前和最后几道工序对体力和技术要求极高,还相当危险,全由专业农工负责。我们的工作主要是吊卯、装爬犁和上楞。

    头天干活,每人先发了一套垫肩、棉胶鞋、手套、绑腿。大家穿戴上互相一打量,还真是那么回事。然后去领工具。首先是四副肩杠,椴木制成,一米五长。椴木属软杂木,质轻,有韧性。肩杠中间大,两头小,呈锥形,中间大正好吃力,两头小架在肩上很舒适。绳套由粗麻绳拧成,用来连接肩杠与扒门。两个扒门由上等柞木制成,长约七八十公分。柞木属硬杂木,坚实无比,正好用来承载木材的分量。扒门中部有个鼓肚,中央稍靠后为了放卡钩,有个凹槽,凹槽后还打个铆钉防止卡钩滑落。四副卡钩是铁质,上部挂环相连,下部各有一钩,钩尖上翘,卡在木头上,木头越重卡得越深。这是抬肩队八个人的行头。另外两人一人一把大板斧,作为清道、打枝桠之用。还有一个搬钩,装爬犁、上楞时使用。

    头几天,我们是在农工的指导下工作的。我们先是吊卯。吊卯较简单,就是将采伐工放倒、截好的键子(一般为6-8 米的圆木)抬到空地上归堆准备装爬犁。装爬犁就不同了。爬犁由四根桦木两横两竖钉成, 我们要把圆木一根根抬到爬犁上。铺第一层还比较方便,但要挑最重最长的。以后越铺越高,还要搭跳板。最后要用粗缆绳将装满爬犁的圆木绑好勒紧,等“爬山虎”(履带式拖拉机)将爬犁拉到山下楞场上去等待装火车。吊卯装爬犁,主要是抬木头,我们也从中知道了一些讲究。抬木头一般是八人四杠。这里头头杠是技术杠:按规矩,头杠二杠要抬大头,还要带路,卡木头比较靠前,承重要占全部分量的五分之三弱,其中头杠又是带路者,负责指挥,领号,据说挣钱也是最多的。二杠是“王八杠”:由于实际需要,扒门中间的卡钩槽中间偏后,这就使二杠的承重比头杠还要大,成了四杠之最。三杠“少爷杠”:还是根据前面的理由,三杠显然是最轻松,只需跟着走就是。四杠孙子杠:四杠比三杠要多承重,又因为在最后,受头杠的指挥挪来挪去,走的路是最多的。这样的分配看似不合理,其实非常切合实际。一副杠四肩八人,怎么可能技术、体力都一模一样。于是按上面的分配,能者多劳,各得其所,这就是劳动者的智慧!

    工作中学会的另一项技能就是喊号。由于抬木头是个集体活,必须相互配合,喊号不可或缺。一开始抬木头是农工带我们喊,他领号我们接。后来我们嫌他太磨叽(磨蹭,动作慢),就由我们自己来了。我因为是领队,领号义不容辞。号子并不是每抬必喊。距离太近不用喊,距离远了木头太轻也喊不出来,因为号子是压出来的。分量越重,号子反而喊得越响:

    领:和:

    哈腰就挂嘞,嘿哟!

    掌腰起嘞,嘿哟!

    站起就前走,嘿哟!

    慢掉尾嘞,嘿哟!

    哎嘿哟嘿哟,嘿哟!

    ……

    林区生活不仅苦,而且单调。由于远离农场,即使下了班也没几个人可以交流。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白天吃饭干活,晚上聊天睡觉,日出日落,足足干了两个多月。在这两个多月中,楞场上的圆木慢慢堆满,我们也根据需要到楞场干过几天归大楞的活。但生活的艰苦枯燥和工作的繁重危险渐渐耗尽了大家的新鲜感和热情。大家想得更多的,就是农场。是的,农场比起这里似乎让人有家的感觉,那里有朋友,有过得去的生活,有我们长期生活的经历和喜怒哀乐。大家都盼着下山。

    那天刚吃完晚饭,就听外面有人喊道:“楞场装车了……” 由于林场平时的工作分散沉闷,于是有了不成文的规矩,在楞场装车时大家要聚在一起,像过节一样。而且,真要说抬木号子,没上过楞场,没见过装车,就算不上听过真正的号子。于是我们闻风而动,穿衣戴帽,手脚都捂严实了,冲楞场一溜小跑而去。


    来到楞场,气氛果然与平时不同。这里平时晚上黑灯瞎火,走过路过都瘆得慌,今晚周围十几盏大型荧光灯齐开,将楞场照得如同白昼。场长“座山雕”也亲自到场了。场长姓刘,长得人高马大,大概因为长期在林场, 一天三顿大酒,透着一股匪气, 才得了这么个雅号。平时我们在深山吊卯,装爬犁,根本见不到他。林场里平时难得一见的女性今晚也悉数登场,脖子上大红大绿的围巾给这寂寞单调的楞场带来了些许春意。林区小火车早已开到,一节节板车依次甩在铁路线上,只等装车。专业采伐队也早已调回,正在今天的装车中大显身手。

    楞场上的活计,离了号子还真没法干。再加上领导、娘们都在场,号头们嗓门一个比一个高,晒着脸的往上喊。号如其人。那边老广东平时性格内向,不吱声不念语,喊起号来,声音尽管老辣铿锵,号词却是中规中矩:

    哈腰挂来个,嘿哟!

    呦号—— 嘿哟!

    蹲腿缩腰,嘿哟!

    挂牢个钩哎,嘿哟!

    掌腰起来,嘿哟!

    推位个“把门”,嘿哟!

    不要个晃荡,嘿哟!

    往前走哇!嘿哟!

    抬着个木头,嘿哟!

    上了个跳哎,嘿哟!

    找准个脚步,嘿哟!

    加小心哎,嘿哟!

    前拉后催,嘿哟!

    这就上来了,嘿哟!

    哈腰撂下,嘿哟!

    这头东北爷好耍贫嘴,这时来了个即兴发挥:

    看咱刘场长哎,嘿哟!

    亲临现场,嘿哟!

    咱老哥几个,嘿哟!

    卖卖力气,嘿哟!

    哪个要拉松套,嘿哟!

    不是个爹娘养,嘿哟!

    抬肩队中,顶数四川哥下三滥,抬肩喊号常常满口污言秽语。他这时看到场长兴致不错,又来撩次了:“大场长,来荤的来素的?”座山雕这时酒劲正冲,哈哈的一阵怪笑:“你小子又来劲了,随便随便。” 

    于是乎, 四川哥们抬着一根红松,扯开嗓子嚎开了:

    大姑娘跑马,嘿哟!

    流红,嘿哟!

    小妹妹一人,嘿哟!

    等得焦哎,嘿哟!

    老太太不在家,嘿哟!

    咱就朝(X)上去 ,嘿哟 !

    座山雕听得兴起,跟旁边一抬肩队说:“大老王,悠一个!” 

    “悠”是抬木头最玩票的一种方法,木头不能太轻,轻了压不住载。八个人不能有一个熊包,还都得会抬会耍。现在座山雕发话了,大老王立即来了劲儿:

    都听到了哎,嘿哟!

    都准备好哎,嘿哟!

    慢登腿哎,嘿哟!

    齐伸头哎,嘿哟!

    咱哥几个哎,嘿哟!

    悠起来哎,嘿哟!

    ……

    四处的人群开始围了上来,荧光灯也被特意转了过来。这八条汉子的形象忽然清晰了起来,他们呼出的热气如袅袅炊烟飘向夜空,漫天的清雪也似闪烁的繁星从空中徐徐散落。和着号子,这八个工人似乎不是在抬木头,而是在跳舞,他们口中的号子激越高亢,棉胶鞋一步步重重地踩下,积雪和枯枝败草一阵阵飞扬。他们踏着一个节奏,上身整齐的往前一探,再往回一缩。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肩上确实有分量,他们一个个脸憋得通红,汗珠慢慢从额上渗了出来。那根圆木似乎也着了魔,再也不是一根沉重的死木,反而成了表演的道具,不像平时那样逐渐地往前移动,而是如同运动场上见过的浪木,或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舢板,伴着人们的号子声一晃一晃地往前悠荡……

    这是人和物的和谐,力与美的交响曲。它猛然震撼了我,给我一种启示:这不就是我的生活吗?它艰苦、枯燥,荒蛮而粗俗,却又是那样的直白与质朴。它需要我去承受,去适应,更需要我去学习、去创造。

    号子声声,它至今常常在我的耳边响起,让我难以平静。

    (作者原为黑龙江龙镇农场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