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她的手，按住她的手……”，我急切地让身边的连队知青战友帮助我，此时我一只拿着夹有中草药医用镊子的手和一只抓住病人一条腿脚踝关节部的手，分别被另一双手抓住拼命地往外推。我生气地继续讲：“再不配合治疗‘烂腿病’，脓疮再往上发展就不好治了。”眼前那条腿从小腿踝关节部开始，一直越过膝盖到了大腿中部的表面皮肤，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不等的脓疮，大的有五分钱币大小，小的有拇指指甲盖大小。脓疮表面鼓鼓地有一层薄薄灰黄中带有些黑紫色的结痂，结痂下面全是因为感染发炎的坏死组织形成的脓血。脓疮的周围软组织因为长期的感染不愈而红肿隆起，表面皮肤发亮，整个腿比健康时粗了很多。

膝盖以上的几个脓疮已被我做了第一步的处理，即先用医用纱布浸湿煮沸后的中草药药水置于脓疮的表面浸软结痂，再用医用镊子撕下表面的结痂，脓血多的脓疮，只要医用镊子轻轻地一撕脓血会马上飚出，不小心会弄到手臂上，腥臭腥臭的。这之后再用医用镊子夹住中草药叶子，用力刮掉脓疮里面的脓血和坏死腐烂的组织，一直刮到脓疮底部未病变的好组织。此时黄白脓腐烂的组织和鲜血混杂在一起顺着腿的皮肤表面一条一条地流下来，一直流到了病人脚下盛有煮沸过的中草药水木盆里，再随着温热的中草药药水挥发上来。我当时就蹲坐在病人双腿的对面，那个气味钻到鼻子里，让我难过得只想吐！

等到周围的战友帮我把病人的双手拉开，我才发现接受治疗‘烂腿病’的人，原来是一位女知青。此时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可能因为旁边站着来自北京、上海、重庆、昆明的知青战友，不好意思大声哭出来，只是轻轻地抽泣。

她来到边疆兵团连队不到4个月，烂腿病病史已有一个多月了，而且是病情越来越重，脓疮从刚开始的脚踝部上延到了大腿的中部。感染使她每天都处在低烧中，脸色蜡黄，精神不振，再不采取果断有效地治疗，病情一旦突然加重，后果不堪设想。我们是新建的连队，在距离营卫生所5公里左右的原始森林深山里，距离团部医院50公里左右，交通十分不便利。连队又没有机械交通工具，送病人全靠众人抬，遇上雨季，道路更是泥泞难行，雨下大时，深山里的小溪水更是猛涨，水流湍急得人都不敢过！

“太痛了，太痛了……”她一边抽泣一边喃喃地说。说句心里话哪能不痛，就是个大男人也受不了啊！可是不把坏死的组织尽量地清除干净，是会影响到治疗效果的。我跟她反复讲利害关系，恳切地希望她再咬咬牙坚持一下，配合我的治疗。就这样，她腿上所有的脓疮终于清洗干净，并敷上四环素软膏包好纱布。我此时急忙整理好药品器具，因为还有两个也比较严重的知青战友“烂腿病”人等着我去治疗，另外一位“恶性疟”和一位急性细菌性痢疾病号需要我定时观察、督促按时服药并考虑下一步治疗方案。百来人连队的卫生员有时还是比较忙的。这是四十年前在边疆兵团连队时，许许多多相似的一幕幕中的一幕……

“烂腿病”就是“急性化脓性皮肤感染”，病变的部位在人的双腿皮肤。四十年前，成千上万来自北京、上海、重庆、成都、昆明等地的知青，满怀豪情来到云南边疆西双版纳原始森林，建设祖国的橡胶基地，反击帝修反的封锁。西双版纳地处祖国内陆最西南边疆，北回归线以内热带雨林气候，一年只有旱、雨两季。我们兵团的新建连队基本上是建在“坝子（小盆地）”边缘，山比较低，坡度比较缓的原始森林里。蚂蝗、蚊子和其他咬人的昆虫很多，尤其在雨季更为严重。初到兵团连队的知青，绝大多数只有十六七岁，生活不会自理，加上水土不服，被蚊虫、蚂蝗叮咬后，反应剧烈，红肿奇痒难耐，忍不住地反复抓挠导致皮肤破损，当时劳动条件艰苦，生活水平很差，本来水土不服加上身体抵抗力差很容易感染化脓。

那个年代的口号是“轻伤不下火线”，认为这正是锻炼意志改造思想的好机会，以致经过治疗后的病灶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在艰苦的劳动中，未及好转的病灶遭到二次损伤感染，又产生新的病灶，病情越来越严重，患病的人越来越多，连队几乎有80%左右的知青都程度不同地患过烂腿病，这严重地影响连队劳动的出勤率，影响了连队生产计划进度，知青的思想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兵团各级领导也十分焦急，听说从省里请来医学专家帮助解决，把重病号收入住院系统治疗是有一定效果，可是病愈后回到连队劳动又会复发，而且在连队还有众多知青患有中度轻度的烂腿病，不可能让他们全部住院治疗，而休息不参加连队劳动也不现实。医学专家们也一时拿不出好办法。在连队治疗从刚开始的磺胺类外敷软膏，到四环素类的广谱抗菌素外敷软膏加口服广谱抗菌素，后来用青霉素干粉直接敷在清洗后的脓疮口上，加上大剂量的青霉素肌注也没明显治疗效果，无奈中的大剂量和升级的用药，更使病原菌己产生了抗药性。

久治不愈的烂腿病真的很痛苦，尤其是女知青穿着长裤蚂蝗袜劳动，晴天太阳当空照奇热难耐，满腿脓疮肿胀的疼痛难忍，一场雨下来，周身衣服全湿透，浸泡的脓疮奇痒。晚上入睡也也须穿着长裤入眠，否则一不小心碰破脓疮弄脏被子，于是，夜深人静时烂腿病人更加痛苦，当时连队深夜经常听到女知青的哭声，那是一种困苦无奈中倍加思念父母亲人的伤心哭声。

那一段时间，每天早上上班前连队卫生室门口，都坐着十几号比较严重的男女烂腿病知青，等着我给他们换药和注射。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痛苦归痛苦，开心时还是要开心。他们互相数着对方腿上的脓疮比一比谁最多，有时为此还争执起来，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我正在卫生室里按先后一个一个进来换药注射时，外面等候的女知青突然大叫起来捂着嘴跑进来，吓得我马上跑出卫生室看究竟，原来是一位恶作剧的男知青在女知青面前，把自己腿上的脓疮撕破，黄白脓和鲜红的血顺着腿往下流很恶心，不是医务工作者的看了要想吐的。

作为连队卫生员兼老大哥的我，看到他们的情形，发自内心为他们焦急难过；看到他们在困苦中如此乐观又感到欣慰高兴。虽然，那时还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办法，从来没有敢不负责任地“待慢”这些小弟弟小妹妹。我随时注意他们病情的变化，尽可能不让“菌血症”“脓血症’”败血症”的危险发生。对轻度”烂脚”每隔二天换一次药；对中度“烂脚”每隔二天换一次药，还要口服抗菌素片剂；对发烧头昏恶心周身无力的轻度毒血症症状，则马上肌注青霉素同时合理加量口服抗菌素。告诉他们平时多喝水休息好，不要挤压脓疮注意局部卫生。

老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们束手无策百般无奈时，营卫生所领导传达了上级卫生组织转发的治疗烂脚病的经验介绍，有一个营的卫生所采用了西双版纳当地一位老草医提供的一味叫“辣蓼”的草药，治疗烂脚病效果十分显著，希望我们学习推广。辣蓼也叫“水蓼”是草本植物，须根茎为节节叶互生，根茎部为紫红色，中上部为禄色，高度30-50公分不等。辛微温，有利湿，消滞，杀虫止痒功能，喜欢生长在潮湿半阴的小溪边和大河边，旱季裸露的河床沙石地。

俗话说：“急病乱投医。”不妨试一试。可找到辣蓼时，我惊呆了！原来，在南腊河和连队小溪裸露的河床沙石地，随时能都找到它。平时我们在河边磨好砍刀后，常常用它来试试刀锋；我们下班后到河里洗澡时，把它踩倒放置干净的衣服；休息时到河边就坐把它作为坐垫……

我将信将疑地把辣蓼小草请回连队，用连队做饭炒菜的大铁锅煮了一大锅，让患烂腿病知青每人打一盆按照我的要求治疗，几天过后效果一般。了解后才知道他们怕痛没有按照我的要求治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决定找上连队二三个烂脚病重病号亲自“操刀”做现场示范治疗。奇迹就在我们身边发生了，以此治疗3-5个的疗程烂脚病就基本痊愈了。其他烂脚病的知青看到了希望，也不怕痛了，积极主动配合我治疗。没有患烂脚病的知青也争着要“辣蓼煮水”泡脚预防。就这样，让知青讨厌痛苦，医学专家无可奈何，连趾高气扬傲视群药的抗菌素都奈何不得的烂脚病，在一棵柔弱娇嫩貌不惊人的小草面前俯首称臣举手投降。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功不可没的辣蓼并没有因此而举家迁到高山之颠傲视万物，也没有跑到大路旁逢人就夸自己的丰功伟绩，更没有要求人类以感恩的心情把它们请到屋内娇宠，而是默默地回到它们世世代代生长的地方，继续演绎着他们多姿多彩的生命乐章。

它们走进了我的心里永远停留在我的心里，此后我一直没有忘记它，无论我调到哪里，平时我都会不自觉地关注辣蓼，而用它们试刀锋、当坐垫、随意践踏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我有时路过也会有意识到河边或小溪边的‘辣蓼草丛旁边坐一坐，默默地用心与它们交流。我惊奇地发现，辣蓼小草祖祖辈辈缠绕簇拥在一起，顽强地把根深深地扎在贫瘠暴露的沙石河床上。中草药书要求用全草，可是我从未挖到过辣蓼全草，弱小的它们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细细的根扎入地下很深很深。

大风吹来时，它们团结的像一棵草一样抵御强风；风和日丽的日子，它们舒展着身驱，相互碰撞嬉闹享受阳光和煦；洪水来临时它们拥抱在一起，根须紧紧地抓住大地抗击洪水：没想到看似赢弱的小草生命力如此顽强。它们对大地阳光索取得很少很少，可是它们用自身全部的绿色和不起眼的小粉花尽心地点缀着大好河山，保护河堤防止水土流失。当人们遇到困难需要它们时又义无反顾勇于牺牲，发出了惊人的能量造福人类，它们的高贵品质让我肃然起敬。

从辣蓼身上，我获得了不少启迪，裨益于我日后的人生。人吃五谷那有不生病，我们从来到人间的一刻起，我们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在与疾病作顽强的斗争，只是我们绝大多数时间没有感觉到。什么是“好药”：好药的定义不在价格有多贵，名气有多响，而是针对所治疗的疾病效果最好的药。发烧患者喝人参汤‘引邪入里’反而发高烧病难治，急性细菌性痢疾注射青霉素只能延误病情，高血压服补气壮阳药加快患者“升天”！

目前人类发现的微生物有1万多种，对人体带来伤害的只有百分之十左右，如果无节制地使用抗菌素和草率的治疗手段，不但致病菌会产生抗药性，还会伤害到身体内有益的微生物和健康的器官组织。

其实，40年前真正治好烂腿病的，是知青自己体内建立的新的免疫系统，让烂腿病不再复发。辣蓼小草的功不可没在于它们暂时控制了患者脓疮的细菌滋生和及时提高了健康皮肤的抵抗力，同时辣蓼小草的止痒功能使患者的皮肤对蚊虫叮咬时释放的毒素极大地减低了敏感性，从而，让我们的身体得以成功地建立起一种针对烂脚病的新的免疫系统。

我们平时经常感冒，至今也没有药可以有效消灭感冒病毒，医生只是帮助患者做了控制患者体温不要高烧，预防因感冒患者抵抗力下降，以免其他致病菌乘虚而入造成新的感染疾病，并告诫病人多喝水休息好，说到底，还是靠患者自身的免疫系统战胜感冒病毒。

岁月如梭，一晃己过40多年，当年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小伙子现在已是年近60岁白发苍苍的中老年人。每当知青战友们相聚时，我总想起边疆的日日夜夜，想起了与我们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知青战友老领导老职工，想起了西双版纳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想起了我永远要感恩的辣蓼小草，我深信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辣蓼’小草的高贵品质，静静地等待着人类去发现。

辣蓼小草的奇效使我进一步了解和敬重祖国中医药学，这是曾经为中华民族做出巨大贡献，将会为全人类做出巨大贡献的伟大科学。

虽然辣蓼小草还未登入中医药学的大雅之堂，在中医药大典中未看到它的身影，但是我仍自豪地告诉人们，辣蓼小草’是一味名副其实、货真价实、值得信赖、功能奇效的‘好药’！

（作者原为下乡到云南兵团的北京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