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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陵兰岛游记之飞机上

    2019年 02月 10日
    来源:《知青》杂志 作者:顾谦克 点击:
    时至八月,已近冰岛的秋天。虽不见北欧的极昼,但雷克雅未克午夜十一点的天空,还是接近上海秋日的黄昏。 从凯夫拉维克国际机场 (KEF) 飞至格陵兰岛伊卢利萨特机场 (JAV) 的飞机准时启航,即便做足了功课,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对于格陵兰岛,我只有一个地理的


    时至八月,已近冰岛的秋天。虽不见北欧的极昼,但雷克雅未克午夜十一点的天空,还是接近上海秋日的黄昏。

    从凯夫拉维克国际机场(KEF)飞至格陵兰岛伊卢利萨特机场(JAV)的飞机准时启航,即便做足了功课,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对于格陵兰岛,我只有一个地理的概念。就形象而言,只有支离破碎的信息凑合,没有黏连成片的感性记忆。如今,真的要踏进这一片漂浮于地球和天庭临界处的迷蒙世界,心中的忐忑不言而喻。

    格陵兰-Greenland,英语的单词里,Greenland是”绿色的土地”,这和冰峰雪原的白茫茫世界实在是风牛马不相及。相传(有人甚至说出了它的具体年代——公元982年),有一个叫红胡子埃里克的挪威人驾着小船从冰岛出发,志在开辟无有冰雪的绿色疆界。船由东到西绕着格陵兰南海岸航行,终于在一条银白色的海岸之间发现了一方绿色的草地。对于埃里克,世人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是个恶行累累的亡命囚徒,有人说他是个胸怀壮志的维京大盗,更有人在他的传奇中平添了许多扑朔迷离的宿命色彩:埃里克曾陷入了一个天不见阳清、地不见阴浊的白垩,绝境之中,他看到了一块泛着天光的草地。于是,靠着这方不足一公里的绿色,他找回了存活的资源和再生的勇气。公元985年,埃里克回到家乡,他逢人便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在冰天雪地之中发现了一块绿洲,它哪是绿洲,它是嵌在钻石丛中的一簇翡翠!”人们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相信了他。格陵兰-Greenland,对应着它荒芜中的瑰丽,一个最美丽的名字由此而生。埃里克没有撒谎:对于他,抓住了存亡之际天赐的圣迹;对于人类,挖出了一颗217.5万平方公里的冰雪钻石。只不过这块钻石实在太大了,它相当于西欧与中欧面积的总和,全世界星罗棋布的岛屿中,它当之无愧地名列第一。

    格陵兰岛太有名,却又太遥远了——它漂浮在真实和幻想的临界之处,又存活在旅游者们生生不息的梦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两家航空公司的飞机允许飞抵格陵兰岛:一家是格陵兰的AirGreenland,一家是冰岛的AirIceland。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城市的飞机允许出入格陵兰岛:一个是冰岛的雷克雅未克,一个是丹麦的哥本哈根。如果这一切都可以容忍的话,在格陵兰岛的领地内,只允许小型的直升飞机或螺旋桨飞机降落机场,那便更是匪夷所思。说是匪夷所思,其实也不尽其然。既要条件许可,又要保护环境,限制出入,便是再聪明不过的办法.联想到其令人咋舌的机票价格,一切便都尽在情理之中了。

    GL717起航了。从Checkin到安检,从登机到起飞,仅仅半个来小时,这是一种让人煎熬的紧凑。十三排座位,二十来个乘客,凡事均在航检部门的掌控之中,当螺旋桨飞机在大西洋海域上空掠过的时候,带走了一切多余的焦灼。

    机窗外雾蒙蒙的,尽管没有见黑,却是一种半死不活的灰白。攻略上说,飞机要在大西洋上空飞行一个来小时,才能进入格陵兰东部海域。东部海岸的自然条件极端恶劣,堵满了难以逾越的冰块,除了鲸与海豹,很难找到生命的踪迹;中部的地壳仍被沉压在巨大冰盖之下,几百公里之内找不到一块绿洲,只有西海岸的中部和南部,还能在夏天发现郁郁葱葱的甸子,虎耳草的紫色对应着罂粟花的黄色,潇潇洒洒地铺进了那一片生机盎然的翠绿。今天我们要去的,则是格陵兰岛最著名的旅游圣地——伊卢利萨特,它位于北纬690的西海岸中部,北极圈以北200余公里。格陵兰语中,伊卢利萨特的直译是“冰山”,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世界自然遗产伊卢利萨特冰峡湾(IlulissatIcefjord),正静静地横卧在冰雪锻铸的干沟万壑之中。

    子夜了,脑袋沉甸甸的,却又放不下窗外的风景。未知何时,浑沌的双目略感到一丝寒意。往外一看,天色居然变纯了:缭绕的云雾之间,我看到了一个虚实交并的境界——深蓝深蓝的,或许是海;雪白雪白的,或许是山;那蓝色和白色浑然交织的眩目之间,又隐隐显露出一点又一点的深深的灰色,或许是寂寞难耐的最原始的矿石,忍不住窥探一下无垠无极的天际?

    我知道,格陵兰的领地到了。

    刚进机舱的时候,我在机翼毫不阻挡视线的窗口牢牢地占了一个座位。由丙烯酸纤维制成的机舱玻璃,外、中、内三层,极大程度地破坏了摄影人对被摄对象清晰度的苛求。即便如此,我还是心怀不甘,摄下了一帧又一帧成功率近乎为零的照片。对于一个年近七十的老翁,过程便是全部——与其说是成全一种希望,不如说是坚持一种执念。

    窗外,是蓝和白的交织。云雾来了,模糊而晦涩,云雾散了,明朗而清晰。无遮无盖的时候,你可以看到漂流在海上的一条又一条孕育着无穷内涵的白色。细细品来,似乎是传统意义上的冰和雪的累积。资料上说,格陵兰岛二百一十七点五万平方公里的面积中,一百八十平方公里属于冰盖。冰盖末端的底部已被海水镂空,渐渐地游离于母体,伸向了海面,我想,这象舌头般伸向大海的白色,或就是冰盖消融地区的冰舌。格陵兰的冰盖实在是太浩瀚了,即便在它末端呈现的冰舌,也是无涯无边,无垠无极。

    在查阅格陵兰岛有关资料的时候,碰到了一连串生涩难懂的名词,比如:冰盖,冰原,冰川,冰舌。这是一门包揽地质学、地形学、气象学、水文学、生物学和生态学的交叉学科,科学家们又将之归类于冰河学(Glaciology),就我而言,就如粘上了一丛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脑子里一片纠结和混沌。七十岁的老人了,无须什么事都要探究个清楚,就当一个科学的盲者吧,让我翱翔在浩瀚冰河一万余米之外的高空,简简单单、切切实实地体验一把苍天赐予我的冲动和惊愕。

    和身旁金发碧眼的老外一样,我拿起单反相机一阵狂拍。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的成像效果是十拍九删的。果不其然,显示屏里一瞧,灰蒙蒙的,看不出一丝生气。告诉朋友们一个后续的消息:回家后,我并不气馁,几近废片的影像一经捌饬,惊现出它不可思议的回天之力:灰色滤尽了,蓝色凸显了,那些隐没在混沌之中的微末细节,竟在Photoshop的镜像中闪亮了。惊喜之余,我用六十英寸的高清晰度电视机回放了这些照片,依然是镂尘吹影的质地,依然是玉洁冰清的魂魄,处理后照片和现实的世界竟无二异!

    这不是一抹抹简单的白色,富有层次,蕴含内容。一圆钻蓝中含着一圆乳白,一圆乳白中又含着另一圆更深的钻蓝。这是冰盖中的仙湖,这是仙湖中的灵山,这是灵山中的瑶池。于是,我想到了:北极也有它的眼睛——钻蓝是眼的巩膜,乳白是眼的虹膜,乳白中的那一点精华便是北极的眼瞳。沿着那一湖钻蓝下部的缺口,我看到了北极的皱纹,长长的,细细的,蕴涵着沧桑,记载着年轮,沿着荒凉的额,攀爬、延伸。我想,如果进到实处,那细纹便是雪的深沟,冰的丘壑。

    在我最年轻的时候,曾在黑龙江呆了六年。这是一种消磨,也是一种无奈,但无论如何都不容否定,在那一段时日,我学会了思考,学会了追求,学会了至今还保留着的执念。

    最难熬的是黑龙江的冬天。我们挥舞着铁锹,在凌厉的寒风中战天斗地。至今,我还牢记着我年轻时代的挚友宇廉画过的一幅油画《兵团战士之歌》-雪野犷漠中的一团篝火,被篝火映红了的少女的脸庞,还有那一抹随风扬起的红色的围巾,汇成了抵御严寒的一道最明媚的春色。我想,如果宇廉活到今天,也许再也画不出这样的作品,因为,那时候的我们正值青春。

    又扯开了,今天我要说的话题是“皲裂”。那个时候,不论是姑娘还是小伙,都卯着一股“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劲,活生生地糟蹋着自己青春的容貌。于是,在脸颊,在手臂,在一切裸露在外的地方,都出现了一片又一片因寒冷和干燥引起的皲裂。我记得和宇廉闲聊的时候,提到了画中女主角的肤色,绯红的脸颊,用朱红、土黄和白调配而成。换作今天,这样的色块组合实在不可思议,而在当时,倒也体现了一种真实。那个时代的女性绝不以瘦弱为美,一个个溜圆滚壮,颧骨的顶端是一种爆裂的绯红,嵌着一丝又一丝深浅不一的皲裂。宇廉似乎也在刻意制造着这样一种质感和色彩,至于效果如何,早就沦落为遥远的记忆。

    世事往往就是这般的奇妙。当我在Photoshop的镜像下过滤掉晦涩,呈现出一道又一道大自然冰原上的裂痕的时候,首先联想到的竟是皲裂——五十年前皮肤的皲裂:细细的,窄窄的,密密的,凹凸不均地分布在少男、少女的肌肤最外露的地方。说像,又是不像,一个是绯红的,一个是苍白的;一个是青春的,一个是古老的;一个是萌动的,一个是冰冷的。青春、绯红和萌动早就随着时空流去,古老、苍白和冰冷却正呈现在眼前,铺天盖地,铺天盖地!

    云雾拢了过来,这一回可不是稍纵即逝。浩瀚的冰河被锁在无边无际的灰噩中,几十分钟都不见天日。也罢,脑子里浑浑沌沌的,我松了松弦,睡了过去。

    约莫一个来小时,我被吵醒了。身旁的老外比我还要来劲,提着相机,咔嚓咔嚓地照个不停。机翼微微地倾斜了,我在机窗外看到一整个世界:白色的雪原不见了,黑色的土地涌了进来;皲裂的冰舌不见了,崩裂的冰河涌了进来。冰河还是白色的,但这是一种崩得很紧的白色,雄悍威武,容不得一丝侵犯。未经几时,一条紫黑色的裂痕伸了进来,再接着,两条,三条,硬生生地将白的一统扯成了几块,又扯成了几块,再扯成了几块——冰的霸权碎了,碎得揪心,碎得彻底,就像是一块突然崩裂的玻璃。在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理解了从小就学过的一个成语:分崩离析。

    在我的眼底,还是那一条条浩瀚的冰河,但却具备了河的意义,碎成了玻花和玻屑的白色浮在表面,底下却是力拔千钧的海的动力。它们动了,动得很雄壮,很缓慢,如果深入实处,一定是铺天盖地的声响,一定是碾压众生的质地。只可惜,我在距之万米的高空翱翔,只能倚仗想象体验这一统世界中的生命的爆裂。

    机翼朝着另一侧倾斜了,这一次我看到了格陵兰岛子夜的天空。尽管是属于灰的,但流进了辨识度极高的中黄和绯红。灰色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一经它的改良,再妖艳的色彩也会变得内敛、优雅而又炫目。稍一会儿,窗侧的机翼稍稍下沉了一些,于是我看到了更多的大地——还是冰河,涌动的冰河,只是比刚才灰暗了许多。但就在我稍感不爽的那时那刻,一道略带黄色的白光从紫灰色的冰面上静静地划过。就在它光荣地完成了紫与黄的神圣对比之后,便停留在冰面的上侧不动了,直至隐没,直至褪去。

    窗外,依1日是紫灰色的冰面,只是在明快和晦涩中徘徊,游移。那一道来自天国的圣光没有再现,它载入了我的镜头,载入了我的记忆。

    谁都没有去过天河,谁都没有去过瑶池。尽管看过无以计数的魔幻大片。中国的《天仙配》和《天女散花》依然是我对浩淼神界的终极记忆。有幸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看过梅兰芳先生的弟子们演出的《天女散花》,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第四场的“云路”和第六场的“散花”两折。扮演天女的演员手执一丈七尺的长绸翩然起舞,以最抽象的方式营造出了云端里风驰电掣的唯美。东、西方艺术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写实,一个写意,孰高孰低,不能在同一层面比拟。中国的《天女散花》在一道干净利落的天幕前,以京剧特有的手势、身段和舞蹈,惊现了抽象层面的腾云驾雾,而德国乐剧的《尼克龙根的指环》,则调动了现代科技的宏伟手段,极为繁复却又辉煌地创造了史前的那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又扯题了,却又不得不扯。因为,当螺旋桨飞机即将贴近地面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片又一片中国式的落花,洋洋洒洒地飘落在至今还隶属于丹麦海外领地的格陵兰岛的瑶池之中。

    在中国的神话里,瑶池是西王母居住的美池,静静地横卧在昆仑山的顶岭。而眼底深钴蓝的湖水,与我意念中的瑶池简直无异。显而易见,湖中浮游的花瓣,是冰河崩解后漂流至此的冰块——说是冰块,或许过为武断,遥相望去,距离实实在在地削弱了体积。不管怎样,在我的眼中,她们就是花瓣,九天仙子撒落的花瓣,纷纷扬扬,洒洒脱脱,迷迷离离。中国古代神话的意境是虚幻的,写意的,而今天,它竟在地球与天庭的临界之处,得到了如此写实的扩展和延续。美景,旷世的美景,却连贯到了一个与之无关的中国故事。有点匪夷所思,但也可以理喻。一个中国人,从小接受的是中国式的教育,尽管酷爱西方艺术,但在骨子里还是渗透着中国式的文化基因。冰湾里涌动着的冰块,联想起天女撒落在瑶池里的花瓣,也不失为只有中国人才看得到的意境。

    冰舌过去了,冰河过去了,冰花过去了,接踵而来的是深嵌在格陵兰土地上的晶莹剔透的冰雪。GL707缓缓地掠过伊卢利萨特的上空,相对于云中的鲜亮,此时的地面反倒显得灰浊。也难怪,这是格陵兰时间01:30,正值子夜,对于常年生长在暖温带的上海子民来说,这样的天色已属奇迹。

    飞机越来越贴近地面,深蓝的湖洎和黝黑的土地浑然交错,极具张力地闯入了你的眼帘。接近了,更接近了,弱化了的色彩渐渐地鲜明起来,并傲然地凸显着它们自身的层次——格陵兰并不是一个渺无人烟的荒岛,它蕴含着港口,蕴含着城镇,蕴含着街道,蕴含着游艇,更蕴含着创造这一切的七万六千一百八十六个人类的生命(2018年最新统计)!

    (作者是黑龙江兵团50团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