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登录 | 忘记密码
  • 首页
  • 本会概况
  • 新闻综合
  • 工作动态
  • 学术动态
  • 文化活动
  • 热点专题
  • 会员专区
  • 知青文库
  • 知青史料
  • 知青场馆
  • 知青人物
  • 知青后代
  • 知青生活
  • 视频
  • 图片
  • 征文报刊
  • 当前位置:首页 > 征文报刊 > 知青征文

      最新内容

      最新图片

    最新视频

    小个子班长大个子兵

    2017年 11月 08日
    来源:《广阔天地 终身难忘》征文 作者:张玉芳 点击:
    一 兵团那会儿,我在农工排先后当过七、八两个班的班长。 早在我当七班班长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似乎长大了,虽然全班战友年龄都比我大,个子比我高,但我是她们不得不承认的头,大伙因此给了我们一个戏称“小个儿班长带大兵”。 好在郑班长底子打得好,我好

    兵团那会儿,我在农工排先后当过七、八两个班的班长。
    早在我当七班班长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似乎长大了,虽然全班战友年龄都比我大,个子比我高,但我是她们不得不承认的头,大伙因此给了我们一个戏称“小个儿班长带大兵”。
    好在郑班长底子打得好,我好干多了,年终我们班有九人评上了五好战士,位居全连之首,班级自然也被评为“四好班”,我也顺理成章成了标兵,并被推选为连队兵团战士委员会成员,担任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副队长。
      后来,连队一度让我到卫生所学医,但是,我干了不到一周,就打了退堂鼓。原来上岗没两天,四川老医生让我去给一个发烧的病人打“安痛定”退热,可我拿针的手不停地抖动,眼睛盯住了他的臀部,说什么也下不了手,那病人等得不耐烦了,便对我说:“小不点儿,看啥呀?我屁股蛋上也没长花,别把你的小眼珠看进去……”,说完还呵呵地笑起来。我顿时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污辱,转身扔掉针管,含泪逃离了卫生所。
    我跑到连部对指导员说:“说什么也不干了”,谁知,指导员说,不干正好,要不是老医生非要你到卫生所,连长早就打算把你派到八班当班长了,你去八班报到吧!我一听头皮都“炸”了,八班!那可是全连出了名的“捣蛋班”啊!先前已经气跑了好几个班长,我现在却要自己找上门去?
    可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连长说“小不点儿呀!这回可要看你的本事啦!”我心里不禁暗自叫苦:八班和七班门对门,逆反心理极其严重:大家破罐子破摔——你当你的先进,我就当我的后进,要让这个样子的班浪子回头谈何容易!
      晚间全连大会上,连长宣读了任命令,八班的人连头都没抬,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回到七班,姐妹们对我依依不舍,有人还掉了眼泪, 好像生离死别似的,其实我只是从这屋搬到那屋罢了。
      第二天清晨,我怀抱被子,撞开了八班的大门。由于,个子矮小,加上被子又大,我眼前根本没有视线可谈,只是凭感觉笨拙地迈过了门槛。那知,我的前脚刚一落地,就听咣当一声,满满一盆水不偏不斜正好扣在我的脚上,鞋壳马上灌了包,裤腿也溅满了水。
    哈哈……屋里爆发一阵狂喜的欢叫。这帮该死的东西!居然用这么恶毒的方式来迎接我!
    又见那个比我大三岁的北京知青大王,手舞足蹈地指挥大家有节奏地敲打饭盆、水桶、脸盆,一叠连声地说:“欢迎,欢迎,不点儿进营……”

    一声声、一字字,听在耳中打在心上,我努力控制自己,最终没有让泪水掉下来。如果当时手中手拿着棍棒,我想我会狠狠地敲她们一顿的。啊!有办法了,我将被褥对准大王猛地砸了过去,只听“哐”地一声,她手中的小盆应声落在了地上,吵闹声随之嘎然而止,她们一个个瞪大了双眼盯着我。几秒钟后,我强忍住满腔的怒火和委屈,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八班。眼泪在出门的一刹那终于流了出来,我不想让她们看见我的眼泪,我想快点把泪水擦干净,可是它们好像是决堤,想堵都堵不住,我只好头也不回拼命地跑,她们生怕我有什么事,追了出来。


    后来大王告诉我,她们当时猜想我肯定会去连部找领导告状,可没想到我却消失在茫茫的荒草垫子中,任凭她们千呼万唤就是不应声,这下可把她们吓坏了!

    我在荒草垫子里躺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起初是委曲地掉眼泪,后悔当初不该答应领导接这个缺德班。后来我咬牙,恨这群混蛋,特别是那个大王,我恨不得拿把刀杀了她。再后来,所有的委曲、后悔、怨恨全部化作强烈的报复欲望:我不信我治不了她们,我要她们向我赔礼道歉!我要和她们较量一番,我要让她们看一看究竟谁是胜利者!


      午饭过后,我装着若无其事地再次踏进了八班的大门。我以为我的被子可能还散落在地上,但我发现被褥已整齐地摆在了班长的铺位上。这说明至少第一回合我不算输。下一步,是第一次班务会,我提醒自己一定要先发制人,便清了清嗓子开始我的就职演说。
      我说今天是我到八班召开的第一次班务会。我希望我讲话的时候,你们要认真听,如果对我说的话有意见,会后可以和我谈。首先我感谢你们“用心良苦”为我准备的欢迎仪式;其二,今后我是你们的班长,希望大家合作愉快;第三,我不会当落后班的班长!
      我对自己的讲话非常满意,那可是斩钉截铁,铿锵有力,我都怀疑不是自己说的。我在讲话的同时还用眼睛轮番向她们进攻,她们一个个很快在我眼睛的威慑下退缩了,由此我发现谁直视对方的时间长,就意味着谁就是胜利者,因为只有强者才有胆量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但当时有一个人还是敢和我的目光对抗,她就是大王。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懦弱的胆小鬼,另一种却是富有冒险精神的开拓者,前一种人常会为别人的几句话而烦恼,而后一种人却从不去理会别人对他的看法。我告诉自己要做后者,我该去证实自己的力量,跟这群狡诈的调皮鬼们周旋!第一次较量成功,仿佛给我注入了兴奋剂,强烈的征服欲让我兴奋不已。
      但是,你可别小看这十二个人,她们可不只有十二个心眼,而是恨不能一人长三心眼。她们中有北京的、天津的、哈尔滨的、佳木斯的、还有当地的。能否将她们制服,并将她们的心拢在一起,哪怕十二个心眼变成六个心眼也好呀。这可全看我的啦,伤脑筋啊,真伤脑筋!况且,我们相互间抵触情绪又那么大。
        没有几天我就发现了一个秘密,大王看上去不多言不多语,好像什么都不参与似的,其实,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在起着一种远远超过班长力量的作用,她能左右除了我以外班里的每一个人,总之,不先制服她,其它的事就无从谈起了。
      副班长天津知青老蔡,人相当不错,老实善良,关心战友,就是有点爱面子,调皮鬼们抓住了她的弱点,欺负得她不知哭过多少回,但,老蔡的心里好像压根就没有记仇的概念。
    大姐老王,有点封建迷信的思想,闲暇时喜欢装神弄鬼取悦大家,讲起那类恐怖故事来唾液飞溅神灵活现的,那“红手绿手将心掏走……”真吓得我好几次不敢单独上厕所。小姜是雷锋式的好战士,干起活来不怕脏不怕累,喜欢助人为乐,心眼实得都有点发傻,有一次小猪崽子生病,快要憋死时,她竟然对着小猪的嘴,搞起了人工呼吸。
    还有小祥,可有意思了,她心甘情愿做大王的女仆,整天不离大王的左右,一会儿给她打饭,一会儿为她刷鞋,又是帮她扛工具,又是磨镰刀,傻里傻气得也闹出不少笑话。
    小周小心眼的脾气闹起来,真邪乎了,说哭就哭, 说笑就笑的, 谁见谁怕。按理说,下乡的知青都挺抱团的,可这几个宝贝别说抱团,互相矛盾还不知如何解决呢!
      北京知青秀秀,调皮得不得了,因为人家是来自首都北京城,“北京人”自然成了她的金字招牌,在她的眼中除了北京人,别人都是“土老帽”。她个子不足一米五,圆墩墩的,却长一双大脚丫子,冬天为了防寒,她居然选择大号棉鞋,可以穿到39码,就为这不知和别人打了多少架,闹了多少别扭。
      有一次大家闹着玩时,我不小心踩了她的脚,天那,可不得了!她和我纠缠了一个星期,把我心爱的小油灯摔了个粉碎不说,竟然还在碎片上蹦个没完,口中还不停地嚷:“看谁今后还敢踩我的脚”,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而,小小的我一下子就变成她们的“领导”了,于是,开始转动自己不算聪明的小脑瓜,一套治理班级的计划出台了。“擒贼先擒王”,目标就是能左右全班的那个地下班长——大王。

    大王比我大三岁,身高一米六二,货真价实的老三届,此人聪明,胆大心细,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高挺的鼻梁,微翘的下巴,眼睛不大,但目光咄咄逼人。可是不知怎么搞的,那张脸却给人一种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沧桑感,她的沧桑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邋遢而没有生气,相反,她留着齐耳的短发,衣着简朴清洁,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相当精神!她的沧桑是写在她的眼神里的一种幽怨,可以让你误以为她是一个经历了许多风雨的女人。她让我最羡慕的是她写的字,刚劲有力,有股男人味。
    听说来兵团之前她就是一个清高、自傲、永不服输的“北京姐”,一心等着考试结束进军“北大”和“清华”的三好学生,哪知天有不测风云,“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大地,顿时之间天昏地暗,整个世界都翻了一个个。一夜之间,她那身居高官的父亲被打成了“走资派”,于是,她成了“黑五类”的狗崽子,大学梦自然也破灭了。后来,她父亲又被关进了牛棚,家门被封,亲友避之,好在怜香惜玉的老师做了一点手脚,她才被送上北上的列车。
    属于解放军序列生产建设兵团,担负着反帝反修,屯垦戍边的重大使命,兵团战士除了从事生产劳动之外,还要绷紧阶级斗争的弦。知青中的“黑五类”狗崽子们即使到了兵团也别想幸免。
    按说,大王也是怀着一颗无限忠诚的心到边疆的。初期,她表现非常出色,主动挑选脏活累活干。劳动之余,她更是大家的开心果,肚子里的故事和笑话猛劲地往外倒,围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她的歌也唱得好,唱毛主席诗词歌曲,有时大气磅礴,有时娓娓细雨,动听极了。但表现突出的她,本来已被评上了先进,到了连队却始终被除名。年终选上了“五好战士”,也被刷了下来。远离连队外出执行任务的名单中不再有她的名字,开始,她还“不知趣”地去找连长和排长表决心,碰了几回钉子后,就灰溜溜地退回去了。
    再后来她变了,变得孤僻、冷漠、倔强,从早到晚一个人闷头劳动,天黑后早早钻进被窝,一连几天也讲不上一句话。故事没了,笑话没了,歌声也没了,大家快不认识她了。从此以后她的汗水比别人多了,泪水却比别人少了,再苦再累的活她都不在乎。她苦苦地干,拼命地干,从来都不休病假,就是每月一次的“例假”,她也照样光着双脚站在冰冷的泥水里和泥脱坯,以至于落下了肚子疼起来时恨不得满地打滚的毛病,腰也常常直不起来,她的双手磨出了大血泡,渐渐结上了厚茧。唉!谁让父母有问题呢!她想努力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大家,她在洗刷自己并彻底改造世界观,但是到头来“五好战士”照样还是没她的份,她注定就是兵团战士中的“另类”。从此,她内心完全变了,她不甘心就这样下去,她要报复,她要发泄郁积在内心深处的“恨”,她要把所承受的不公平待遇和痛苦转嫁出去。起初她以无声的抗拒来表示她的不满,但是很快她发现不起任何作用,于是她改变了目标,可怕的是她选择报复的对象不是对不起她的连干部们,而是那些“根正苗红”的 “红五类”,是在她眼里虚伪的只会“装洋像”的“假马列”们。可怜周围无辜的战友们可真吃尽了她制造的 “苦头”,被她气跑的班长一提起她来,恨不得将她活活吞了才解恨。她的行为,也更加激怒了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加重了她“老子反动儿混蛋”的罪名。恶性循环开始了,不用连队给她定性,她早把自己定为反面教材了。于是,大家从喜欢她到疏远她,又从疏远她到批判她,这个进程在短短的一年中就全部完成了。
    她见了谁气都不打一处来,班长们很难管住她。说白了吧,你也休想管住她,她聪明绝顶,她不会犯在你的手掌心里的。比如说她身体素质本来就很好,加之又肯吃苦、干活又肯卖力气,大家分配同样的工作定额时,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总是比别人先完成任务,而且绝对是保质保量,干完活后她会收拾好工具就走人,好像整个宇宙中只有她自己。还有脱坯的时候,每人分配的定额是两百块,女孩子喜欢扎堆,合伙干也比较方便,几个人凑在一起,担水的担水、轧草的轧草……,行成了一条龙的工序,可她坚决不与任何人合作,从挖土、铡草、担水、合泥到脱成坯, 都由自己来完成,还总比别人速度快,谁的忙也不肯帮,班长们干瞧着没办法。她是最瞧不起那些偷懒完不成任务还哭哭啼啼的人,她会嘲笑她们,“埋汰”他们,弄得她们总是灰头土面的,不少的人恨死她了,每当这时她都以一个胜利者的狂笑来满足她那颗倍受伤害的心。
    大王的身边也有好人,天津知青小祥就让我非常感动。外号“傻姑娘”的她,其实人一点也不傻,只不过憨厚老实反映稍显迟钝罢了。小祥看不惯连队对大王的冷漠作法,出于她善良的同情心,她主动贴近大王。孤独的大王有了她的陪伴,似乎生命中又注入了新的气息,看得出来大王格外喜欢小祥这个“根正苗红”的“红五类”,但是她的喜欢可是怪怪的,因为在那痛苦的年代里,心灵极度扭曲的她不相信会有什么好人,虽觉得小祥很对自己的胃口,但她对小祥并不领情,非但不感激,反倒欺负人家。这可把小祥修理得够呛,上工时帮她扛工具,下工后洗洗擦擦都是她的活,有时干得不好还要挨训斥,为此,小祥不知哭了多少回。
    可是,记得有一次大王批评小祥没把饭盒刷干净,小祥不服辩解了几句,你猜怎么着,她硬是罚她又重新刷了二十遍。有人看不下去,帮小祥说了两句,奇怪的是,小祥反而哭喊着冲那个人不停地嚷:“我乐意,你操哪门子心……”于是,以后没人再愿意管她的闲事了。
    大王真的好坏、好坏!今天抓一只毛毛虫偷偷地放在你的饭盒里,明天抓一只死老鼠装在你的鞋子里,后天她还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将你的小辫子拴在门拉手上……总之她总是让你不得安宁,她就没有一天安份的时候。大家背后骂她“混蛋”、“恶魔”、“狗崽子”,她也确实吃了不少的苦头,脏活、累活少不了都是她的事,还要三天两头挨顿批判。连队对这样的“狗崽子”严加管教,她需每十天向连队交一份思想汇报。善良的人不理解她,老实人惧怕她,爱出风头的人回避她,激进的人仇视她。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只有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才会体会她那种感受,她能健康地活过来真是不容易啊!

    最初,我也怵她:离她近了吧,怕人家说我立场有问题,离她远了又无法了解她,这真的把我难住了,可是如果不解决她,班里的工作就无法进行啊!
    思来想去,我终于豁出去了,决定与她交朋友。接触了一段时间以后,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在她的身上竟有那么多,而且是许多人无法具备的优点。她那股永远不认输的劲头,那股吃苦耐劳的刚强劲,还有那股“宁折不弯”的倔劲,实在是太招人喜爱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她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于是,我打破了上几任班长躲她的做法,而是主动接近她并与她“称姐道妹”,并且让她排队时,站在第二位,也就是副班长的位置上。我又将她的铺位挪到我旁边。最初她很不自在,别扭了好几天,见了我就躲,我知道我已经打乱了她的阵脚,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我还时常加入她的恶作剧,也干一些大家公认的但无伤大雅的“坏事”。
    终于,大王的心门向我打开了!
    记得,有一天连队杀了一口猪为改善伙食,大家别提多高兴了,从大肥猪被捆绑起来开始嚎叫时起,我们几乎无心干活了,只等晚饭快点开始,毕竟快有一年没吃红烧肉了呀!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我们像一群“饿狼”窜回连队,有许多人甚至脸都没来得及洗,就端起饭盒冲进了食堂。男女青年都一样,一会儿的功夫百十号人排成了长龙,小伙子们脸皮厚不在乎,噹噹地不停地敲击手中的饭盒,兴奋得手舞足蹈,乱喊乱叫,而女孩们则“吱吱喳喳”就像一群争抢食物的“山麻雀”。一阵肉香迎面扑来,我顿时觉得嗓子眼好像有一支手伸出来,搅得我心里难受极了,也没羞没臊地伸长了脖子向前张望。好不容易轮到了我,没出息的我,端起饭盒边走边吃,等走到了桌子边,半饭盒红烧肉仅剩下肉汤了,然后,我又拿起馒头将肉汤吸尽,再用馒头将饭盒擦一遍,最后,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饭盒,好吗!它简直就比我平时刷洗过的还要干净几分。遗憾的是红烧肉非但没有解馋,反到把我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
    正在此时突然一碗还冒热气的红烧肉,举到了我的鼻子下面,我抬头一看,只见大王满脸温情地站在我的面前,要把自己应得的那一份送给我。
    就在那天晚上,在一个荒草坡上,大王用她结满厚茧的男人般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小手,真诚地说:“谢谢你,小不点班长!”。
    我问:“为什么要谢我”,她脱口一句:“感谢你把我当人待。”我一下子被惊呆了!这是下乡以来,她第一次向别人倾诉自己的感激之情。我知道她一定有许多痛苦想告诉我,我也非常地想知道。
    望着她湿润的双眼,听着她娓娓的诉说,我一次又一次流下了眼泪。于是,我知道了她永远忘不了所谓的“狗崽子”对她的羞辱,她在离京之前,都没能与关在牛棚的父母见上一面。我知道了她永远忘不了那些当初被她们接济过的朋友是怎样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出门外,而她只不过想借一只小脸盆用用而已。我知道了她本以为,到了兵团可以脱胎换骨为自己赢回“尊严”,可没想到还是成为阶级斗争的对象。
      我真的很为她抱不平,可谁又能从根上解决问题呢?别的我无法选择,但是和她交朋友,我完全可以做到,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更不怕受牵连,更不会以她为敌。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大声地告诉她,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我会和你一起分担痛苦。

    我只不过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没想到她双膝一软,竟跪在了我的面前,我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她在我的怀中,放声地大哭起来,我没有劝她,哭吧!哭吧,泪水会洗刷她的痛苦,泪水会使她压抑的心情好过些。她哭够了,猛地站起来,她拉住我的手:“谢谢你,小不点班长,今天你把我当人看,明天我会做个人样给你看。”说完后她头一甩,大踏步地消失在暮色中。

    从那以后,“班长和地下班长可铁了”的话传遍了全排,排长不得不提醒我“你可要注意和大王的关系呀!”
    什么关系!她们就知道关系,都他妈的见鬼去吧,我才不在乎呢! 
    慢慢的知青班步入了正轨,落后的八班变了,变得让连长、排长的愁眉舒展开了,变得让人刮目相看了,我们摘掉了“老大难”、“落后班”的帽子,一跃成为连队的先进班,我心里非常明白如果没有大王,没有小曲,没有老蔡,靠我自己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们班进步了,得到了连领导的信任,艰苦、困难的工作任务也敢交给我们了,我们接到的第一项艰苦的工作任务是上山采石,而且是由我们独立去完成任务。
    记得,进山那天大家非常激动,出发前我们以水代酒好一番庆祝,像当年的红色娘子军,要知道我们可是全连第一支女子“采石队”啊!连队为我们派了一名“党代表”老贫农爆破能手李大爷。备足了大锤、钢钎、扁担、土筐及雷管和炸药,我们英姿勃发地进山了。
    对于我们女子采石班来讲,要想采到石头你必须能过三关:第一关是胆量关,第二关是力气关,第三关是皮肉关。所谓的胆量关是指要敢攀绝壁、打炮眼、排险石,要能接雷管、装炸药、排哑炮;所谓力气关,是指你要抡动二十磅重的大锤,要能把几十斤或上百斤的石头挑出作业区;所谓的皮肉关是指,能承受住烈日的暴晒、寒风的劲吹,要经得住受伤流血,大锤一落,指不定砸在哪儿,石花一溅,打在身上任何一个部位,都会青紫一片,石头的棱角如刀,稍不留意,划破皮肉是常有的事。我们真的吃尽了苦头,抡大锤既要有力气,又要有窍门,没两天的功夫,虎口便被震裂了。李大爷生怕我们砸坏对方,每次练习都主动为我们撑“钢钎”,眼见他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们的心沉重极了。除了小曲、林大姐和大王能抡起大锤外, 我们力气小的人连大锤拿都拿不动,别谈抡了,采石进度慢极了。连队来了两趟拉石头的车都空车返回,我们的心酸透了,想当初在连部接下任务时自己立下的军令状,而现今却无法实现,我真是恼怒自己,“先吹什么牛啊”!
    倒霉的秀秀一锤下去,又把李大爷一个手指砸了个骨折,这可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没办法,只有送李大爷下山治伤了。
    李大爷一走,我们没有了主心骨,眼看石堆迟迟起不来,连队又总是派不来接替他的人,大家真是心急如焚,怎么办?不能就这么“放挺”吧?
    我和大王、林大姐、小曲商量后决定,我们自己干。不等连队派人来,两人一组的对子结了起来,任务是每天一组两个炮眼,每天汇报战绩。说起来我们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第一天第二组事故,小周的门牙被打掉半个;第三天第一组事故秀秀的胳膊抡“掉环儿”;第四天第三组事故,小苗害怕砸伤我,一不小心“失锤”反将自己的脚丫给砸坏了……老王和小李子那组还好虽然没出什么事故,可是两个人吵架闹起了矛盾来,老王的脸也被小李子抓破了。事故接连不断,大家伤痕累累,手冻裂了,肩膀也磨破了。
    可是没有一个人退缩。小曲我们哈尔滨的姑娘长得漂亮又幽默,几乎成功的炮眼都是她和大王,还有北京的林大姐的杰作。林大姐那锤抡得才叫好哪,咳! 咳! 咳,相当有劲了。大块的石头也都是她们抬的,有时一天之内她们能压断二、三根扁担。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排排深浅不一,规格不等的炮眼终于打出来了,接下来我们在山上等李大爷回来装炮、点炮、炸石头,可一周过去了,山下还是白茫茫一片雪海,始终望不见李大爷,再等下去太浪费时间,大家不想再等了,与其这样傻等还不如自己动手干,我们决定试试看。
    第一次独立干,胆子还不敢全放开,我们先装了三炮眼的炸药,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将导火索留得长长的以防万一,这样我们给自己留下足够的时间,经过反复测算,爬上山顶的掩体内是绝对没问题的。一切准备就绪可是谁来点炮呢?大家将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因为全班也只有我和小曲还有大王曾经跟随李大爷点过炮。其实也不是什么点炮,只不过是帮助李大爷划下火柴、顺下导火线,然后随他跑上掩体罢了。可今天没有李大爷,只有我们,怎么办?大王说她自己就可以了,我坚决不同意,三炮眼一个人点,太危险了。小曲也要和大王一同去,争执半天,我们三个人留了下来,其余人都被赶上了山顶的掩体内。
    大王、小曲和我每人点燃了一支香烟,烟熏的我们微闭双眼,咳嗽起来,我的任务是点第一炮,小曲点第二炮,大王点第三炮。当时说好了,我和小曲点完导火索后立刻向山上的掩体后跑,导火索被点燃了,溅起了美丽的火花,我又兴奋又害怕,拉起小曲的手就疯一样的往山顶上攀去……我们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在预计的十五分钟内天崩地裂的爆炸声响了,随着爆炸声浓烟卷着尘土和碎石噼哩啪啦的落了下来,姐妹们在掩体内跳了起来,大家欢叫着准备冲下山去。
    此时,忽然听到小曲一声吼:“都别动!”,只见她瞪着惊恐的大眼睛对我说 :“小不点,不对呀!好像只响了两声”,呼的一下子,大家又都趴了下来,“是两声!是两声!”我吓坏了,这是怎么搞的?这可怎么办?
    我真的傻了眼,一时间没了主意,大王一脸的凝重,冷静地告诉我,没办法现在只有等了……四周静极了,姐妹们相互都能听到对方那心肉跳的喘息声。大约又过了有十来分钟,一切如故,原有的那一点点经验告诉我们,只有去排哑炮才能解决问题,这可是一项生命悠关的大事啊!
     记得听老农讲去年冬天二十连的男知青采石,就是因为排哑炮的失误,炸死了两人伤了七人,多么可怕的事啊!可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唯一可选择的就是派谁去的问题了?
    大王、小曲,她们双双站在了我的前面 ,大王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并习惯地将她的右拳打在左掌心上,这是她每当下决心时最习惯的动作。我知道此时也只有她能完成任务,我说:“那好吧,你去,不过我和你一起去”。但是,她涨红了脸冲着我大声喊到:“不行!我告诉你坚决不行!”,她不听我那一套,大踏步地向半山腰冲去,小曲也随后跟了下去,追上大王以后她突然猛地将我推倒在雪地上,转身向山下冲去,拦住她们已经来不及了,随后我也跟了下去。那时我就觉得,英雄也好,狗熊也罢,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时间让你去谈什么思想斗争。什么这个“一闪念”那个“一闪念”的,全都是编出来的,有的只是一个,那就是我是班长不去不行。班长的责任告诉我,一旦出现问题,我无法向战友和她们远在城市的父母交待。
      大王和小曲也知道拦住我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而且很快就发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几乎同时我们发现了没爆炸的那个哑炮,不响的原因是因为燃烧了一半的导火索被碎石块卡住了,但导火索并没有完全熄灭,时不时地从碎石中冒出一缕缕青烟。
    爆炸随时会发生,我们没有排哑炮的经验,根本不懂怎么样去处理,同时也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情急当中小曲脱口而出“我去拔下导火索”,话音未落,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人已冲了上去,由于她的动作过猛,加之不断滑落的石块的震动,突然间压在导火索上的石块被砸掉了,石块脱落了后,半燃烧的导火索没有了阻力迅速地嗤嗤继续燃烧了起来。我吓傻了,大王反应极快,大喊一声快跑。只见她掉头拉住小曲的手拔腿就跑,可我的脚下就像生了根,一动不动的定在那儿,任凭大王和小曲撕破嗓子的喊叫,可就是挪不动步子。

    只见小曲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来,抱紧我向山坡滚了下去,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我觉得头像被什么东西猛的撞击了一下,顿时失去了知觉……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身上也被重重的物体压着,让我喘不过气来,睁眼一看小曲一动不动地趴在我的身上,我伸手推了几次就是推不动,叫她也没反应,恐惧渗透我的全身,我轻轻地推一下她的头,就感觉有一些湿呼呼的东西沾在我的手上,我把手举在眼前一看,哇,血!我呼地一下子把她从我的身上猛地掀了下去,我瘫在雪地上抱起她的头,只见她双眼紧闭,鲜血顺着脑后的发梢还在滴落,她死了,她死了,我喊着喊着失声痛哭起来。我边捶打自己边呼喊:“你可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都怪我……”当时真的恨死自己了:如果我不吓傻,快点跑,如果小曲不冲回来救我,肯定不会这样的!
    这时,山顶的姐妹们都跑了下来,看到此情此景她们也围在小曲的身边哭了起来。一时间我们的哭喊声惊飞了鸟儿,震颤着大地,惊动了苍天!
    我深信此情一定已感动了天地,因为她终于睁开了双眼,紧紧拉住我的手用微弱的声音告诉我:“小不点,你可别哭了,我死不了……” 
    卫生员查看了她的伤口,发现只是碎石尖划破了她的头。按理应回团部缝两针,可是小曲说什么也不去。她的命可真大,后来只是落下一道伤疤。包扎完她的伤口后,我说什么也站不起来了,除了头被撞了一个大包外,脚脖子也扭伤了,手上和脸上都被树条划破了皮。
        我下令全体人员休息两天,一来养伤,二来安魂,更重要的是如果大家不休息小曲是不会休息的。
     两天后我们再次返回采石场,头疼的事又来了,由于我们缺少经验,炮眼的角度选择有误,采石场出现了采石最忌讳的“盖帽儿”现象,清石的工作又一次把我们逼上了险路,眼看大片的风化浮石卷着尘土从上向下不断滑落,我的心又一次紧紧揪了起来,如果不把“盖帽”的现象解决,采石工作又将无法进行,我们已别无选择了,只有硬着头皮干。
    大家模仿李大爷,将绳子的一头拴在自己的腰上,另一端拴在大树上,手持钢钎爬上去。这对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小姑娘来讲,简直是太难了,人悬挂在半空失去平衡,脚跟已经站立不稳,十几斤重的钢钎握在手中,别说去撬动那些大石块了,光是举着就够呛。有一天,小周上去没几分钟钢钎就脱手了,差一点将老王当“糖葫芦”给串了。工程的进度慢极了,不过我们还在坚持着。
    第五天大王在绳上拼命地撬一块大风化石,搞得满头大汗,可是石头就是纹丝不动,急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小曲已在我的严令下干小活,她看大王屡试不成,心中一急顺着绳子攀了下来,她们俩双手一叫劲,还真灵,大片的石头哗的一声劈头盖脸的冲了下去。与此同时,她们的绳子也被砸断了,小曲和大王脚下一滑,她俩特机灵,眼急手快随手抓住旁边的小树,人才没有掉下去,而站在下边的我,大笨蛋似的躲闪不急,稀里糊涂地被滚下来的碎石堵在了石缝中。
        我的头顶有一块类似伞状的大石片稳稳地撑在我的头顶上,我可以从碎石片的缝隙瞧见天,还可以听战友们的呼唤,她们在大王的指挥下,小心谨慎地扒着石堆,不知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害怕,而是静静地等着。
    此刻,我想起母亲说我命大,不会那么容易死。五个月大的时候不知得了什么病,从早到晚哭个不停,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喝奶吐奶、喝水吐水眼看着人日渐消瘦,后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妈妈说我的哭声“咩咩”的好似羊羔在叫。医生看着奄奄一息的我,告诉爸爸准备后事,救不了啦。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的小脸憋得青紫,爸妈一看赶紧扯掉我的衣领。这是那时候有个说法,如果上边的孩子死了,必须扯掉衣领,否则会带走未来的弟妹。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将我放在窗子底下,只等我咽下最后的一口气。 没想到,晚上我“咩咩”地又叫出声来,这一口气还真是难咽!妈妈说我实在是吵得人烦了,就连阎王爷都不喜欢我,所以把我送了回来。还有我两岁时,太淘气,总是疯一样地乱跑乱跳摔倒是经常事,有一次不小心一头从床上摔了下去,小脑袋瓜硬是将陶瓷的便盆砸成两半,奇怪的是一个伤疤都没有留下,人爬起来后还照样“哇啦哇啦”的讲个不停!类似的事情在我的身上发生得太多,妈妈说掉在地上没有摔坏,那是“土地爷”心痛我,把我接住了。
    今天我被困在石缝中,心里一点不害怕,头顶上的这块“风化石”也真救了我的命,我想那该是 “山神”护着我吧?当我被扒出来时,满脸的灰土,但身上确实无伤,我和小曲紧紧地抱在一起,我趴在小曲的肩上,抬头仰望着高高的群山、蓝蓝的天空,我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的有福气?难道真的有神灵相助?老天爷谢谢了,谢谢了!” 小曲听了还以为我吓傻了,不停地安慰我:“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都说祸不单行,那天我们回去得很晚,劳累加惊吓让我们忘掉了一切,大家很快就睡下了。只有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小曲依然手捧“红宝书”在油灯下苦读。
    有人说北大荒的知青们对“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的口号的理解就是“自找苦吃”,表现形式是“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与“狠斗私字一闪念”,小曲就是一个典范,不管白天有多累,雷打不动的学习,她始终坚持着,从未间断过。
    你别说,还多亏了她的坚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们隔壁当时住的是八连打石头的男知青,他们有几个人每天用尿素和锯末子炒土炸药,那天晚上不知是怎么搞得突然着起了大火,火苗顺着火墙逢隙夹着浓烟窜进了我们的房间,熟睡中的我们被小曲一个个地拽了起来。
    大火迅速窜上了房顶,大家慌作一团,跑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小曲一脚将窗户踹开,然后拼命向外扔东西。这时就听见外边有人大喊“快出来呀,再不出来你们会被烧死的!”
    可此时大火已将门封住了,我们真的跑不出去了。这时只见一个男知青一会用脚,一会用手玩命地砸窗框,然后爬了进来,把我们一个个地推了出去。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不一会儿功夫我们的房子就被烧塌了架。
    后来,有时我和小曲还总是忘不掉那个不曾留下姓名的战友。对不起!当时我们被吓坏了,都没来得及感谢你,今天向你说声谢谢了,虽然有点晚,但是我们的心是真诚的。
    年轻的兵团女战士用火热赤诚的心感天动地,那被压断的无数根扁担和肩头手上磨破的血泡结成的厚厚的茧子,告诉天告诉地,我们是真正的英雄!我们用汗水、血水、泪水、苦水,搅拌在一起,堆起了一座真正的高高的“石头山”,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