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加让我们刻骨铭心的知青专列,当数第一次去东北乘坐的那趟列车。那是铁路局专门为下乡知青安排的直达专列,除了知青和带队的“工宣队员”,没有一个普通旅客。但是这种设备简陋,车厢狭窄的专列却像甲壳虫一样行驶缓慢,从上海到我们所在的林场,3000多公里整整走了三天三夜。
1969年的初冬,一辆辆大卡车满载着身穿草绿色军大衣的我们驶进老北站,站台上一辆和我们身上的军大衣一样颜色的列车卧如巨蟒,送行的场面仿佛生离死别无比壮观。每一个知青的父母兄妹,同学朋友齐聚站台,呼朋唤友、人声鼎沸,和广播里“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语录歌声此起彼伏。当专列发出凄厉的鸣叫,挥别同学和父母时,车厢内外一片哭声。然而大家的泪水尚没有擦干,车厢里又是一阵骚动。原来是几个知青不知为了什麽原因争执、互殴且愈演愈烈,一个处于弱势的红脸小个子青年被对方用酒瓶砸破了脑袋。看着鲜血从他的脑门上流下,大家惊呆了。
火车鸣叫着经过桥头有着巨大的“三面红旗”的南京长江大桥后,车窗外的风景渐渐荒芜,初冬毫无诗意的景象一览无余。因为车厢洗手间没有水,锅炉更是形同虚设,因此每到一个车站,知青们就蜂拥而下,寻找水源洗脸或生饮凉水。因为要“谦让”对面的列车,无论白天黑夜,专列经常停靠在荒芜的野地。而此时,远处农舍中的乡人便会提着水壶奔向每一个窗口,热情地为我们倒水。当知青们将随身带着的食品分发给衣衫褴褛的乡人们时,他们千恩万谢。贫困的农民们或许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蛋糕、面包,和各种他们叫不上名的糕点。
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在火车进入山东以后,从座位底下忽然爬出来一个小姑娘,惊讶之余大家才知道,小姑娘是“追随”她的男朋友去东北的。因为健康原因,小姑娘到东北农场的要求没有被批准,于是就在几个“战友”的掩护下上演了这出“私奔”剧。没人知道她是什麽时候上的车,也没人看见她什麽时候钻进了座位底下,但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为她保守着这个秘密,保密的对象是几个护送我们的工宣队员。在大家的掩护下,小姑娘每隔一段时间就从座位下出来,在同伴的座位上吃点东西略事休息,并由她的同伴密切监视着工宣队员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转入“地下”隐蔽。
就这样,平安地度过了几十个小时,但小姑娘脸上明显地消瘦和苍白。这样简陋的车厢,我们坐着尚且左右不适,何况她在“地下”的感受。更可惜的是她的辛苦终于功亏一篑,不知道是被人告密,还是“隐蔽”不力,在火车到达锦州前,工宣队员发现了这个秘密。小姑娘苦苦哀求,同伴们也帮他说情,但一切都没用。到达锦州站后,小姑娘挥泪与同伴告别,被护送的工宣队员“押解”回沪。
东北大地一片白雪皑皑,经过的小站地名闻所未闻,大凡不过一间冒着烟的小屋,一个提着马灯、穿着铁路制服的工人在清冷的站台上哈着热气迎接列车的到来。在一个小站,上来了几个穿着棉军装、形象潦倒的年轻人,但他们的上海乡音却让大家兴奋异常。原来他们是先于我们不久到达东北的。他们吸着我们递上的前门牌香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东北的风土人情,回答着同伴们提出的各种无聊幼稚问题。在知青专列“空洞、空洞”的声响中,我们的目的地渐渐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