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呵，人生，能有多少事久久不能忘！你一定不会否认，其中就有那美好的初恋。是呵，初恋！您的初恋，无疑是那样神圣与纯洁，那样的真情激荡！可是呵可是，如果你曾经是知识青年，而且在农村或边疆，经历了人生的初恋，那么，你一定还记得，那初恋是何等的别样！它深深地烙上了时代的印记，历史的陈迹和那时候无可奈何的理念，以至于当今的青年，难以理解，诸多慨叹。

那年月，不管做什么事，都要以阶级斗争为纲。人们的生活与私事，也必须要上纲上线。亲不亲，阶级分；恋不恋，看路线。婚恋家庭也是大事，党政组织岂能不管。管阶级，管路线；管文化，管思想；管生活，管婚恋。那时候我们都很理解呵，多少天真纯朴的知识青年，衷心感谢组织上的关爱，衷心感谢政治上的培养。然而，不知有多少对恋人，铸就了永生沉痛的创伤，他们因阶级成分而忍痛分手，他们为政治前途而分道扬镳。而在某些管束更严的团队，更不允许小伙子与大姑娘谈婚论嫁，哪怕只是初恋，不管身历心想，或明或暗。那时候真要悄悄谈恋爱，就得效仿革命年代地下党，男女都应避开所有的耳目，神鬼不知上山峦或进林段。月黑星稀，秋风送爽，正是男女初恋好时光。那高大帅气的小张，和泼辣靓丽的小梁，早就心仪着对方，已经暗恋了半年，可惜连队严禁谈恋爱。指导员大会小会反复讲，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劳苦大众，等待着我们去解放。要胸怀祖国，放眼全球，坚决破除一家观。只想着建立小家庭，那是胸无大志，目光短浅。努力种好橡胶吧，誓夺高产更高产，支援世界大革命，人类解放我解放。你们要谈就谈世界观，谈婚论嫁是没出息的表现。男女知青被管得规规矩矩，早晚都不敢随便说地谈天，要谈也得门不关，灯拨亮，经得起同志们不时来察看，经得起指导员常常来查房。

感谢月光躲进云层间，感谢星星紧闭着双眼。首次约会的小张和小梁，心里七上八下特别地紧张，表面上却是各走各的路，似乎悠哉闲哉各自在游荡，把握住了空间差和时间差，殊途同归钻进约定的林段。你看，对方手电筒射来的亮光，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这约好的暗号代表平安，没有发现敌情与危险。于是，一男一女悄悄地，来到橡胶树下的大木墩上，并排安坐着，不近也不远。中间空个位，不敢面对面，第一次近距离单独相处呵！两颗心不约而同地激烈跳荡，可是呵此刻，更应当冷静，人家柳下惠就能坐怀不乱，指导员不是耐心教导了吗？那就该大大方方好好地谈。

谈什么呀，先谈形势大好，全世界反帝怒火越烧越旺！从几内亚到安哥拉，从古巴到越南南方，拉丁美洲风雷激荡，非洲战鼓越敲越响！同毛主席紧紧握手的西哈努克，就是那常带笑脸的诺罗敦亲王。哎呀，亲王的日子比我们好过，苦的是亚非拉的老百姓，他们木薯野菜是常年的饭，树皮树叶编成了衣裳，住的也是透风漏雨的茅草房。中国人民真伟大呀！又帮建设又送粮，还送牙膏和香皂，尽管自家缺粮缺用又少穿，咬咬牙不就过来了吗？老军工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又谈什么呀，谈方向路线，谈革命要以阶级斗争为纲。与人斗其乐无穷，继续革命，丢掉幻想。美帝亡我之心不死，苏修边境屯兵百万，世界大战一触即发。我们这一代革命青年，最神圣的历史使命，就是坚决消灭帝修反。这不都是指导员说的吗？再就是凡事都要辨方向，做事都要认路线，阶级斗争天天讲，狠斗私字一闪念，彻底改造世界观。这不都是指导员说的吗？咱还有什么再谈谈，哎呀，今宵夜色这么好，怎么就尽谈革命大方向？都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怎么就不能谈对象？本来嘛，知识青年谈恋爱，有利于扎根在边疆，怕就怕知青不安心，不知指导员怎么想。

呵呵，今天天气怎么样？废话，人逢喜事秋风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星星不亮，月也不亮，不亮不是更好吗？好你的头，怎这么紧张？怎坐着离我这么远？能不能坐近点，再近点，怎么又越坐离越远？还不敢面对着面，我又不是山上的野人，还把你吓得双腿发软？天哪！我又不是故意的。不小心手掌碰手掌，你我就都吓成那个样，腿也发抖，手也发颤，都说今晚天气太凉爽，微微靠近，似有温暖。可一会儿又越坐越远，各自守住马奇诺防线。

婀娜多姿与英发雄姿，曼妙曲线与耿耿直线，都规规矩矩地端坐着。蓄意固守自己的地盘，尽管河水呀不犯井水，还自始至终心惊胆颤。胆子都这么小的人，还怎样奔赴亚非拉，还怎样去打倒帝修反？同志哥呀指导员，这上战场和恋爱不一样，今生壮志酬理想，只为人类求解放！明知打仗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写春秋甘洒热血，谈恋爱羞愧难当。万一呀被咱指导员发现，对不起直线更对不起曲线！

真的，当年的那个夜晚，就是如此枯燥的初恋！本来是人性化的谈情说爱，却变成了革命化的政治课堂。与其坐木墩，心惊胆颤，不如回连队，堂堂皇皇。咱回吧！心怀愧疚的直线。咱回吧！无可奈何的曲线。今夜里呀，直线和曲线成了互不交汇的平行线。只有在那特殊的政治化的年代里，才有那么革命化的平行线！

(作者系广东汕头知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汕头市作家协会主席)